這噼里啪啦地說完,雙方都呆住了。
半晌,趕車的大哥放開老人,低著頭說:「對不住,您老人家別往心裡去。」然後走開兩步,抹了把臉,對賀今行說:「小哥,看你和這位老爹認識,勸勸他吧,啊。我們也不想這樣,但沒辦法。」
後者卻久久無言。
他能說什麼?此情此景,勸慰的話無非「逝者已矣,生者節哀」一類,他可以想出許多,然而一句也說不出口。
生離死別,誰也不能代替承受或是放下。更何況這一次並非天災,而是人禍。
他憑什麼勸?拿什麼勸?
賀今行看著愣在原地的王老伯,如枯木朽株,仿佛一陣風來就能將人吹得粉碎。
他的心像是還沉在水底,只有身體從澄河裡遊了出來。
時辰將至,運屍的板車緩緩駛動。老人如夢初醒,卻沒再去要自己兒子的屍體,只痴痴地跟在後頭。
埋屍之地不遠,繞過半座山,便見星夜挖出的五六丈寬的大圓坑。
衛軍連夜搜尋許久,死者直接運到這裡,坑裡已堆了不少屍體,坑邊圍著一些從流民營找過來的人。
他們被衛軍帶過來,找不到親人,只能守在這裡,一個個地認。每有新的一車運過來,他們就如臨大敵,挨著辨認完了,沒發現熟識的人,才長出一口氣。再等到下一車,循環往復。
害怕認出自己的親人,又害怕親人沒有音訊,是屍骨無存。
從傷患營里來的這一車填到屍坑裡,屍體累疊正好過焚燒線。值守的衛軍拿著矛將流民驅趕開,傾倒好桐油,扔了個火把下去。
火苗迎著風起勢,只一瞬,便燎滿了整個圓坑。
「兒子!」王老伯大叫一聲,撲過去,跪倒在衛軍交叉的長矛前。
大火燒得滋啦作響,火焰撩人,他雙手捂住臉,痛哭悄無聲息。
賀今行請衛軍收回長矛,攬住老人的肩背,守在他身邊。目光卻穿過大火,掃過在場或麻木或怔愣的每一張臉,再向其後的廣大空間望去。
經過一天一夜,泥濘的田野已被曬乾,旭日初升,照得草木、山路與飛鳥熠熠生輝。
山河可以復歸原樣,但人呢?
天地蒼茫,何處是歸鄉?四方開闊,何處有出路?
少年眨了眨眼,歪頭在肩膀上蹭去烤出的汗水,稍稍加重力氣抱住老人,啞著聲音說:「您別怕,我給您養老送終。」
老人轉過頭來,露出老淚縱橫的一張臉,渾濁的眼睛看著他好久,才慢慢地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