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環頌重新聚焦於對面這張臉上,雖然蒼白且帶有傷痕,但輪廓極為清晰。
同朝為官,他們見面時,對方總是官袍官帽齊整的模樣,帶著不可輕視的從容氣度,令人很少注意到他的容貌。此時相對相望,才驚覺,那是一張與先秦王妃頗有幾分相似的臉。
他極其順暢地改了稱呼,行禮道:「請世子恕在下叨擾,實在是情勢緊急,不得已才半夜登門。」
「我知曉你的來意,我會和橫之商量。」今行不問細節,端詳他片刻,說:「盛大人看著很疲憊,不如早些回府歇著罷。」
盛環頌又急又無奈:「這事兒拖不得,顧將軍他廿七必須到荼州,不然我兵部和他都得玩完。」
今行輕輕頷首。
盛環頌還想再強調,但人家重傷方治,又給了態度,他臉皮再厚也不能真的硬賴著,只得耐心等一等,「我相信世子,有勞。」
把人送走,賀冬再沒別的事,也歇了。
顧橫之搬了個憑几回到屋裡,今行借他的臂膀與憑几做支撐,稍稍活動腿腳,再改為跪坐,肘倚憑几,終於松泛些許。
此刻只有他二人,窗開一指,燈火兩豆,閒幽靜謐。
時間無聲飛逝,面對面相伴許久,今行才輕聲說:「那道聖旨,我也知情。」
顧橫之聞言知意,可他不會反駁他。他想起那封隨聖旨而來的文書末尾,「你給的那兩句話,我收著。」
他把字句裁下來,夾在了隨身常翻的兵書里。
「不論天涯咫尺,你我進退一體。」今行含笑將那句話複述出來。
顧橫之傾耳以聽,此刻的心境,竟與當時在靈前讀信時相差無幾。
對視一刻,今行斂去笑意,認真道:「我希望你去。是因為,沒有任何人像你,讓我盲目信任。其他可調用的將領,我都不放心。」
他氣力不足,說得慢,聲音也淡:「若非被逼至絕路,誰願為賊為寇?如今三邊安定,沒有外患,這場內亂朝廷必勝無疑。軍隊調過去,五千人不夠,一萬人也不夠,那就再往上添,兩萬、三萬……兵員、糧草、傷亡、波及百姓,在軍報上都只是數字。」
「禁軍和州衛太久沒有作戰,我怕他們會錯估形勢,不顧軍士性命,驅之如器械,造出許多無謂的犧牲;也怕他們為了完成朝廷的交代,會不惜百姓安危,或是濫殺無辜,逼良為寇。」
「愛惜自己的部下,也愛惜不在自己駐地上的平民百姓,我能想到的將領,只有你。」
顧橫之聽完,低下頭,眉眼陷進陰影之中。
今日就像當時,在赤城山下,在蒙陰老宅的祠堂,在開赴寧西的路上,他一次又一次地不知所措,忍不住懷疑自己的選擇。
他並非不曉局勢,不明後果。只是走出很遠很遠,再回首,才發現恐懼已蔓延上心頭。
他注視著今行,久久才道:「你比我更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