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了照片上的人像後,季明月心頭掠過某種極其恐怖的直覺。
漫天白紙,夾雜著冥鈔。
它們不為桑榆,更不為桑非晚,而更像是自祭。
谷知春要自殺!
季明月不管不顧地掙開連海,伸臂前傾就要把人拽回來。
奇怪!明明已經勾到谷知春的大衣領了,他卻感覺指尖好像憑空蒸發了一樣,觸覺盡數消失。
他抓了一手空,幾乎是瞬間就滾下了土坡。
連海嚇壞了,慌忙蹲身下坡要去救人。
他親歷過百年前那場可怖的孽海動亂,在陰司做鍾鋒下屬時也是老成歷練見得多了,可饒是如此,當他看到坡下景象的那一刻,還是忍不住駭然。
谷知春躺於坡底,身體抽搐不停,口中湧起血沫。他的雙眼幾乎被戳瞎,只剩下一對血窟窿,臉上身上也被逐漸蔓延的紅色淹沒。不斷有血液從他的太陽穴、後腦和頸側汩汩流出,在頭顱上開出一朵碩大的血肉之花。
四壁岩石上,周邊泥土裡,同樣濺著星星點點血跡。不多,但觸目驚心。
連海倒抽一口涼氣。
谷知春這慘烈的死法,分明就是故意往岩石尖銳上撞,一心求死。
連海打從心底拒絕再看眼前的一切,別過頭。
只剎那,如遭雷擊。
「小季!」他不顧一頭一臉的塵土,連滾帶爬來到坡底,泥土玷污了他的淺藍色襯衫。
季明月昏倒在另一側,淡淡的土腥味縈繞四周。雖然手腳完好沒有受傷,他整個人……卻好像披了一件隱身衣,衣服覆蓋的地方,正在緩慢消失。
季明月的手指早已不見,徒留兩截森森腕骨;再往上,他的雙臂已經開始變得透明,就好像照在上面的陽光是罪魁禍首。
意識到發生了什麼,連海大驚失色,衝上前拍著季明月的臉,試圖在聖水徹底失效前將人喚醒。
季明月臉頰冰涼,只是在連海的手伸過來的時候,下意識在他掌心蹭了蹭。
像冬夜裡奄奄一息的小貓,也像賣火柴的小女孩抓住最後一絲光亮。
連海感覺季明月的臉完全軟了下去,毫無彈性——在鍋中熬到薄薄一層的糖稀也不過如此——似乎下一秒就會化為一團燒焦的煙。
他將季明月摟緊,手臂因為用力而青筋畢凸,可還是發現,自己無法抓住最後那點逸散的輕塵。
「小季,醒醒。」
毫無反應。
「季明月!現在、立刻、馬上給我醒來!」連海命令道。
高高在上的冥府府君如墜深淵,聲帶都在打顫。
依舊毫無反應。
連海唯一能感覺到的是季明月撲通狂跳的心臟。
那是聖水即將耗盡的徵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