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盈缺霍然倒吸一口涼氣。
眾所周知,自百年前胡人亂華,北地失守,洛陽便成了羯人的都城。拓跋皇室、北夏貴族,還有羯人最強悍的兵馬,都匯聚於此,可謂固若金湯。大乾和北夏抗擊這麼久,最強勢的時候,也不過是沈盈缺的父親沈愈率領應天軍攻下南陽,與洛城隔水相望。
便是上一世,蕭妄北伐,也是在奪下兗州、青州等關外大半地域後,才開始對洛陽徐徐圖之,前前後後耗費了近三年。
想在三個月之內就取下洛陽,簡直天方夜譚。
天禧帝一向謹慎穩重,削弱一個荀家,都能不驕不躁地籌謀個十餘年,怎麼到北伐這麼重要的事,就突然急功近利,開始犯糊塗了?
頌惜君似也有同樣的感慨,垂著眉梢嘆息道:「人皆有私心。陛下在士族的打壓下,臥薪嘗膽這麼多年,好不容易能放開手腳,徹底自己做主,想儘快做出些功績,為自己正名,也是情有可原。」
「怕就怕急中出錯,反給別人做了嫁衣啊……」沈盈缺擰著柳眉,面容沉重。
頌惜君也在袖底緩緩攥緊自己的手,「所以郡主應當知道,表兄眼下究竟面臨怎樣的困局了吧?倘若只是尋常出征,我自是不會這般厚顏無恥地來求郡主,當真是……」
她顫抖著雙肩,眼眶逐漸濕紅,仰頭吸了吸鼻子,哽咽道:「我知表兄對郡主的心意,也深諳自己在他心裡並無什麼分量。只要能以姻親之名,讓那些和頌家聯姻的方伯放心追隨表兄,成為他北伐時候的助力,我便知足。」
「若郡主當真介懷,待表兄北伐成功,我便自請離開王府,往後餘生青燈古佛,絕不給郡主添任何麻煩,還望郡主成全。」
她又是一大拜,動作標準,態度真摯。
明明是折膝在地上跪著,沈盈缺卻覺她似一桿長/槍,一棵松柏,迎著狂風巨浪昂首而立,無論外間風高雨急,都不卑不亢。
沈盈缺不由咬緊唇瓣,移開視線,心臟在胸口不斷暴漲的鹽水中收縮痙攣,隨時都要爆炸。
她自然知道,頌惜君這番話說得句句在理。她也相信,頌惜君是真的擔心蕭妄,才會提出這樣的請求,並不是想趁她和蕭妄冷戰之際渾水摸魚。
但也正是因為如此,她才越發難受。
蕭妄和頌惜君,一個明知三個月內攻下洛陽,實非常人所能為,為了鼓舞士氣,仍舊義無反顧地答應;而另一個為了護他平安,給應天軍增加勝算,甘願以士族貴女之身,委身為妾,哪怕往後餘生都不得幸福,也無怨無悔。
還真是從哪個角度看,都是天造地設,一對璧人。
只有她,小氣又自私,哪怕真站在蕭妄身邊,也只是一個礙眼的第三人,根本沒資格和蕭妄並肩。甚至連他的過去,都不配從他口中知道……
胸口像破開了一道口子,疼得她心尖發顫,沈盈缺不得不捏緊手,閉上眼。
「其實你不必來求我的,在他心裡,我才是那個不重要的人。」
望著天上越聚越多的霾雲,她苦澀一笑,「不必做什麼側室,以阿姊之質,合該他蕭忌浮明媒正娶,做他真正的廣陵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