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微和清露跟在錦縭身後,一路隨著前頭引路的小丫頭朝著春娘住的小院裡走。
這會兒子正是春娘忙著的時候,堂屋裡的帘子大開著,任由小丫頭們端著木盤子,盤子裡擱著刻著各個姑娘名字的木牌,並著買家為著姑娘們出的價錢——十兩銀子的,是姑娘們贖身的准入門坎,算是暗拍的保證金;一兩銀子的,是新人初夜歸屬權的准入門坎,過了這道門坎,跟那些個贖身的姑娘們一樣,憑銀子說話。
若是樓里正經掛牌的姑娘,這除夕宴便該是她們漲身價的日子,倒是沒了這額外銀子的花費——自然,去陪誰不去陪誰,還得是看銀子。
春江樓嘛,一向做的便是這種買賣。
於是從前頭宴客大廳送來的牌子、銀子並著各種紙條,再有那些個姑娘們撞在一起誰也不肯退讓的客人……來來去去的,便都是些繁瑣卻又一個弄不好便要翻車、翻臉的事兒。
於是剛踏進春娘住的這處小院兒的門,沿著遊廊往前走了幾步,還未靠近正堂,便聽著春娘指著手底下一個大茶壺的鼻子大罵:
「怎麼著,他是縣學教諭之子又如何?一個正八品的教諭就能把你唬得勁兒巴扎的?莫說他是縣學教諭之子,便是他爹宋教諭親至,該掏銀子的也還是得掏銀子!既已報了家門,去,往宋宅走一趟,也不必再多聲張,便知會了宋教諭說他兒子在春江樓借著他的名聲抖威風……」
「一個暫且不過過了童生試的童生,十幾歲該成家的年歲竟連個秀才都還沒考下來,竟還有這等大的臉面在我春江樓耍威風不成?」
春娘的聲音之響亮,使得隔了數丈尚在遊廊上的司微幾人也聽了個一清二楚,倒是不比先前哪怕是在樂坊樓子裡過台時那般有坐籌帷幄的氣度,更像是被這一攤子雞毛蒜皮的事給惹毛了的母老虎,就連聲音里都透著股子潑辣凶戾:
「三歲小兒上了茅房都還知道擦個面兒上光,你們呢?低聲下氣先把人安撫住,等離了人多的地方再尋法子,這是多難的事兒?這麼點子事兒你們都辦不好,什麼事兒都指望著老娘出頭給你們收拾爛攤子是吧?這要是離了老娘,這樓里的日子還過不過了!」
吵歸吵,罵歸罵,正堂里一直進進出出的小丫頭們卻沒停下腳步,一個個跟流水似的把東西擱下就恨不得掩著耳朵跑路。
顯然,正堂里春娘叱罵歸叱罵,手底下卻一直沒停了活計。
把一切都聽在耳中的司微:……
果然,哪個世界的服務業都不好做,只要是跟接待有關的,再多的備套方案都抵不住偶爾來自顧客或是來自同事的么蛾子。
司微本以為那小丫頭要引著他們去正堂,然後沐浴一番來自春娘的口水,哪知過了遊廊,就在靠近正堂一側的廂房門口停住了腳步。
小丫頭上前把門打開,迎面撲出來的便是一股暖意,裡頭顯然早已點上了炭火。
而屋裡被暖意熏的昏昏欲睡卻打扮的一身喜慶的婆子卻是被這一聲驚動,登時從玲瓏凳上站了起來。
連帶著一雙帶著些許新鮮米白色軟眼屎的昏花老眼也跟著看了過來,神情里透著幾分受驚後的緊張:「……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