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昔潮,你既一早認出我來,當日我要與你一道追兇,你找你大哥,我找我父兄,你為何就能答應?」
他腳步一頓,回身望向她,目光隱忍,薄韌的唇微微一動,道:
「當日你說你是民女孟茹,我便當你是。」
「可如今你我已不能再裝作互不相識,那麼,當年之事,血海深仇,你不能忘,我亦不能。」
是了,當她假扮民女孟茹之時,她和顧昔潮確實可以暫時放下仇恨,一道查案,聯手對敵。
可此刻,這一層薄如蟬翼的偽裝捅破了,她仍然只能是沈今鸞。
顧家害得北疆軍全軍覆沒,沈氏殺了顧家那麼多人,她和顧昔潮的舊帳血債,如何能拋諸腦後,一筆勾銷。
「好一個『你不能,我亦不能』。」
沈今鸞眼底流過一絲悵然,很快又恢復了如初的漠然:
「既然你不顧惜自己性命,我也從來不會勉強於人。」
「天大地大,能幫我的人,又不止你一個。」
她雙手一拂袖,陰風拂過,紙人重回喜轎之中,珠簾又閉闔起來。
一直靜候在側的四個小鬼便現了身,嬉笑著抬轎起身。大紅喜轎憑空浮在半空中,四面飄著幽幽鬼火,倏然遠去。
沈今鸞端坐轎中,呆呆地凝望著外頭。
窗紙不住地揚起,又垂落,起伏之間,不出片刻,外頭出現了一道墨黑的身影,就在一步之外。
「顧將軍跟著我作甚,莫非轉變了心意?」沈今鸞好整以暇,目不斜視。
「我心意已決。」顧昔潮的聲音從窗外傳來,「不過,暫與娘娘一路,同往崤山北。」
崤山北,就是那處荒墳。
沈今鸞略一思忖,此處懸崖確實只一條回頭路,顧昔潮和眾軍士的馬匹也還在那處荒墳。他要回去崤山北,與她同路,確實不足為奇。
「我和將軍不是一路人。」她雙手平放膝上,淡淡地道,「我尋父兄,走的可是鬼道。我在鬼相公的衣冠冢中,看到了我那戰死的二哥的舊衣。」
「何來舊衣?」顧昔潮聲音似是一滯。
沈今鸞莫名,音色有幾分急切:
「你可記得,當時你用刀挖開了一片甲冑,底下那繡著並蒂蓮的衣料,是我當年親手繡給二哥的,我絕不會錯認。」
轎外靜了片刻,顧昔潮忽然停下了腳步。
「那片甲冑我確有看到。」他的聲音幽茫,緩緩地道,「可是,甲冑之下,什麼都沒有。」
……
一人一轎疾行回到那處荒墳之時,山里又下了一場大雪。
白茫茫的積雪更深厚一層,將荒蕪的衣冠冢掩埋在雪下,凝作冰霜,結成凍土。之前的那片甲冑難覓蹤跡,只能一處一處地找。
顧昔潮一聲不響,親自挖開了好幾處荒墳,踏遍此地的腐屍爛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