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舊部遍布,宮人不敢動太子正妃,卻敢明里暗裡欺負陳氏。有一回故意拿滾水潑她,沈今鸞路過看到,直接拔刀相向。反正她是軍戶女,性子潑辣,不懼名聲。
她依稀記得,小娘子蜷縮在她懷裡,身體瘦弱,長發披散,強忍著燒傷的痛,咬緊牙,一滴淚不肯落下。
長此以往,都知道陳氏是太子妃護著的,沒人再敢欺侮她了。
沈今鸞女工做得極差,陳淑寧看不下去,偷偷過來幫她縫補,被她發覺靦腆地笑。
陳淑寧冬日畏寒,手腳生凍瘡,她第二年便從北疆托來特效的藥膏,不厭其煩地親自給她塗抹。
紗帳里,藥香縈繞,兩個小娘子同榻而臥,互訴衷腸,直到天明。
如今,沈今鸞凝視著女人這一雙戴著蹙金指甲的手,尖利纖長,精緻雋秀,卻輕輕道:
「你的手,今歲寒冬可有再痛?」
陳妃盯著她,渾濁的眼眸里恍惚了一下,想起多少年前,那個小娘子展開她的手細看,垂下的眼睫濃密,還有草藥塗在發脹的凍瘡上絲絲涼涼的感覺。
抬眸又看著她身上的翟衣,一片刺目,她眼底怨毒的火又燒了起來,血絲猙獰,嗤嗤笑了一聲:
「只要你死了,我的轍兒就能回到我身邊。」
「你當了皇后還不夠,還要害得我們母子生離。你、你就該死……」
她喑啞的喉嚨發出歇斯底里的聲音,控訴道:
「他們都說,我的轍兒啊在永樂宮夜裡一直哭著喊娘,你從未生養,又懂什麼做母親的痛!」
「為了我兒,我什麼都願意做!我就算殺了你,背上殺孽,也要將我的轍兒奪回來。」
沈今鸞俯視著掙扎的女人,目光哀憫,緩緩搖了搖頭。
「我自小離開北疆入京,幾年見不到阿爹和阿兄。親人生離,這種痛苦,我心深受。」
她為後時雖然對朝堂異己心狠手辣,殘酷無道,可她心底有一塊最是柔軟的地方。
那裡藏著幼時北疆的春日花開,除夕和父兄放炮仗的響聲,還有二哥偷偷塞給她的飴糖甜香。
因為這樣濃厚的親緣,她同樣也見不得骨肉分離。
沈今鸞望著底下的陳妃,淡淡地道:
「其實,我死的那一日,本打算稟了陛下,將轍兒送回你身邊,母子團聚。」
「可惜,你沒等到。」
這一句,陳妃登時愣在原地,鬆了勁頭,整個人像危房坍塌了下來。
她的目光漆黑空蕩,映著皇后翩飛的衣袂。
眼裡的這個女人,是皇后,又不似皇后。
她不像一個尋常妃嬪一樣在意皇帝宿在哪個宮中,使勁渾身解數去奪得君王的寵愛,甚至數次推拒君王下榻永樂宮。
起初,她以為她只是假仁假義,後來才知,她是真的不在意。
皇后的那一顆心,從不在皇宮,而是長久地留在了千里之外的北疆。
那裡埋了她的父兄,所以她才入宮,不惜一切地要為他們復仇。
君王之愛,不過是她利用的手段,而非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