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広植想多了解女兒,彌補之前缺席的時光,卻發現竟不知該從何處著手。
有痕沒有感受到父親的失落,她在灶上燒一鍋開水,把洗淨去尾的田螺倒進開水裡,等水再度燒開,用竹笊籬將田螺撈上來,擱在水頭下衝去浮沫,重又倒回大海碗裡,返回八仙桌前,坐下來拿牙籤挑田螺肉出來。
牙籤戳進被開水一燙,收縮彈嫩的田螺肉里,向上稍微一刺一挑,田螺肉就從殼裡被拉出來,落進放在旁邊的乾淨小碗裡。
有痕的動作快而穩,不一會兒工夫已經挑滿一小碗田螺肉。
陸広植從有些低落的情緒當中振作起來,揮揮手,「回家來還幹什麼活啊?你平時自己一個人住幹活還少嗎?去去去,去外面玩!」
想一想,又補充,「你小爺叔家的皓皓弟弟送給我一台什麼伯克斯遊戲機,可以打羽毛球,我也不懂,你去看看該怎麼玩。」
有痕點點頭,放下田螺和牙籤,洗手上樓。
家裡一進正堂用來待客,東西兩廂辟出來做母親工作成果的陳列室,樓上是母親的工作間,母親大部分業餘時間都待在裡頭。二進才是一家人生活起居的空間,樓下休閒會客,樓上有一間主臥兩間客臥,另有書房和家庭影院。
有痕推開書房的門,她們一家三口當時就住在這間不到十五平方米的房間內,父母睡一張四尺半的雙人床,中間豎一面素紗面屏風,屏風另一邊放她的小床,門邊靠窗擺一張八仙桌,既是飯桌,又是寫字檯,靠牆放著大衣櫃,更顯得屋裡狹小逼仄。
她童年時這座房子裡住滿了人,各家各戶挨挨擠擠,常常為誰家晾衣服遮了誰家的太陽,又或者是哪個孩子頑皮亂丟垃圾弄髒了哪家門前的地面而吵吵嚷嚷。
母親嫌吵鬧,使得她無法靜下心來工作,而總是在單位里加班,往往要到晚上八點多才回家。父親每次都做好飯菜,堅持等她回來一起吃晚飯,有痕有時實在餓得狠了,就找兩塊餅乾吃。等母親回來吃過飯,有痕早已完成所有作業,困得上眼皮搭下眼皮,自己洗漱上床,倒頭就睡。
母女二人幾乎沒有什麼交流。
有痕走進書房,伸手輕輕摩挲刻在門框上的一條條橫線。
房間已經翻新,可門框上記錄她身高的刻痕,被保留下來,仿佛見證了她在這間人均面積不足五平方的陋室里的童年時光。
後來,她長大,住校,一住,就是十一年。
那十一年,父母有意識、有計劃地將這做宅院購為己有,實現了他們的野心和抱負。
有痕從書架上取下一本三十二開本二十五年貝葉山房版《明清雜記》影印本,這是她在文廟舊書市場淘得的第一本書,上世紀八十年代古籍出版社影印出版,一函三冊,影印質量頗佳,另有配圖,保存完好,十分難得,教她一見之下愛不釋手,花了兩年的壓歲錢收入囊中。
彼時彼刻,她第一次認識到,故紙堆里,藏著一個廣闊無邊的世界。
兩年前她買房搬出去獨居時,在家中遍尋不見這套書,以為是在搬家過程中遺失,悵然若失許久,想不到會在書房裡重見它的身影。
有痕捧著書函坐到書桌前,輕輕推開函盒上的錦扣,取出她曾無數次小心翼翼翻閱的閒情偶寄十六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