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馬上二十四。」秋泓重複道。
「怎麼了,秋相?」祝時元疑惑地看著他。
秋泓卻沒說話,他死死地盯著酒店房間地板上的那一層毛絨地毯,眉心緊皺成一團。
祝時元不得不主動開口問道:「那我們……現在就回少衡嗎?」
秋泓起先沒有反應,而後又如夢方醒地抬起頭,並在祝時元試圖碰一碰他肩膀時,倏地往後一縮。
「現在,現在就回。」他站起身,躲過了祝時元懸停在半空的手。
沒關係,祝時元並不在意。
畢竟,這可是秋泓,他不計前嫌,甚至大公無私地收留了無家可歸的自己,他還曾捨命相救,讓他倖免被害。
祝時元感激在心,連一絲昔日有過的雜念都不敢再生,他真摯,幾乎近於虔誠地跟在秋泓身邊,並將這人視為自己二十多年貓嫌狗不愛人生中的唯一一點善意。
他就這麼看著那道匆匆離開的背影,心中默念,秋泓怎麼可能害我呢?
當車駛上高速時,山區下起了大雨。濕漉漉的雲霧浮上山頭,將西江兩側相對出的丘陵籠入一片蒼蒼茫茫之中。
「戚戚朦朦草疏疏,秋鴉浸水山霧霧。」祝時元一笑,「秋相,這是你的詩。」
秋泓正一言不發地凝視著窗外,聽到這話,他略有些詫異地轉過了頭。
「從前我在梁州時,想像不出這到底是一幅怎樣的景象,等來了漢宜才知道,原來秋相寫的就是漢南的山山水水。」祝時元愉快地說。
聽了這話,秋泓原本緊繃的神色稍有鬆弛,他抬了下嘴角,回答:「這是我尚未登科時,在家鄉與朋友踏青後做的詩。筆觸幼稚,不值一提。」
確實,這句詩放在卷帙浩繁的詩海里確實不值一提,可祝時元卻很喜歡。
他笑著說:「我知道這是秋相你十七歲時寫的詩,我還知道這是寧城伯之子在酒席上逼著你做的。」
說到這,祝時元感嘆了一聲:「人也真是奇怪,秋相你當年沒登科時,寧城伯父子也算良善,誰知二十年後,他們一家子竟能做出強搶民女、當街殺人的惡事來。」
祝時元說的,正是天極十三年時,樊州城赫赫有名的「殺妾案」,行兇主謀便是寧城伯父子。
據說,受害之人是少衡一家布店的小丫鬟,因生得貌美如花,被父子兩人同時看中,強行搶走,都要納她入房中做妾。如此一來,爭執不斷,父子誰也不肯相讓,原本「祥和」的家宅鬧得雞飛狗跳。
而一向治家嚴厲的主母,寧城伯夫人得知此事後,便暗中派人將那位貌美的丫鬟當街打死。
這可憐女子的父母報官無門,只得一路向上告去,最後風餐露宿跑到了北都,撞見了出城上香的舒夫人。
於是,漢南一樁「小案」,成了轟動北都的大案。
權傾天下的秋相爺大手一揮,砍了寧城伯一家的腦袋,全然不顧當年一起「吟詩作對」的情誼。
秋泓淡淡道:「他們父子二人從來就不算良善。寧城伯軍功起家,一身兵匪習氣,他兒子更是紈絝不堪,朽木難雕。什麼樣的人做什麼樣的事,他們稟性本劣,就算是一時良善,在酒肉權勢中浸泡得久了,也會忘記自己到底姓甚名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