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小喬,我們先走了啊!」
晚霞剛被地平線沒下去,天色暗了,東溝巷口一家小店亮著瑩瑩的光,店裡塞滿了人,門口支了六張圓桌配方形塑料凳,吃剩的一次性碗筷酒瓶白白綠綠,一股腦堆在桌上,稍後自會有人來收。
喬翌捏著盒煙站在門口,給幾人一人發了一支:「下次來提前說一聲,我好留個位置。」
「一定一定!必須的嘛!大哥我啊吃了這麼多店,就你家蝦最好吃,夠香!」
喬翌輕輕皺了下眉,但他面上不顯,只拍了拍為首男人的肩,佯作熟稔道:「噯,慢走。」
煙盒裡空了大半,還剩兩支煙東倒西歪,斜斜搭在裡頭。
喬翌抽了一根出來,夾在指尖摩挲,卻不點。
他不抽菸,更不喜歡尼古丁的味道,可有些東西越不喜歡就越逃不過,龍蝦店一入夜便是燈火通明,煙霧繚繞,再討厭的東西,聞多了,呆久了,絕不會變喜歡,但一定會刻入骨子裡,習慣了。
人也是這樣,當你不想記住一個人時,反倒是最難忘掉的。
暗紅的拆字終於從東溝巷末尾蔓延到靠近馬路的小樓上,牆皮自一角往外斑駁,露出長了青苔的內里,喬翌心道,從前不是這樣的。
「……四位是吧,剛收拾完一桌,咱裡面請!」身後服務員正在領人找座,聞言喬翌嘆了口氣,把煙盒塞進褲袋,準備回後廚去。
「小翌。」
喬翌剛欲轉身,這輕飄飄的二字從背後的嘈雜中傳來,竟將他定在原地。
他記得這語氣,聲線比當年低沉了些許,但他絕不會認錯,除了父母,這些年再沒人會這樣親昵地喊他的名。
人對時間的感知總是模糊不清,喬翌覺得分開的五年短得像一支煙,忍著鼻腔里嗆人的菸草味,一眨眼也就過去了,而重逢的這幾秒長得像五年,往事樁樁件件,在他眼前過了個遍。
足有數秒後他才緩緩轉過半身,看向身側的人。
李好比他高了足有十公分,當年沒填齊的身高差,時至今日也還是沒追平。
喬翌不得不抬起眼看他,視線划過發梢嘴角,濃眉亮目,面部俊朗的線條被一一勾勒,腦中定格的面孔終於得以替代更新。
李好也投以同樣的眼神,定定望著他。
見喬翌再沒有別的反應,他又嘆息般念了一次:「小翌。」
一個名字而已,短短兩個音節,卻讓喬翌眼底鼻頭喉間都難抑婻風地發酸。
他努力咽下那股澀意,擠出一句「嗯」算是回答,而後淡淡點了下頭,飛也似的走了。
提前備好的龍蝦焯水用熱油炒熟,直至蝦尾捲曲,再用蝦油熬辣椒蒜蓉蔥姜等佐料,等到油煙爆香呈團狀,復入龍蝦,加水、啤酒和秘方醬料收汁,最後盛盤。
店面是老門面房改的,地方不大,進門往後走,水泥牆革出的一塊地就是廚房,雖然裝了空調電扇,但在夏天裡,日復一日對著油鍋幹活依舊是很熱的。
當初李語桐來找他合夥做生意,他剛辭了律所的實習,白天在公司里朝九晚五地干法務,晚上回家挑燈夜讀到第二天,硬是要和各類考試一決高下,任李語桐吹得天花亂墜口乾舌燥,他都咬死了不同意。
然而隨著成績的公布,法考再戰,考公,他一個沒撈著,這次沒等李語桐一人兼唱紅白臉,喬翌便幡然醒悟,自己或許真不是搞法律的這塊料,乾脆甩了一身的擔子,開了這家龍蝦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