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平縣衙後宅,花廳里正酒酣耳熱。
曲縣令正為段不循不冷不熱的態度犯愁,一時間也找不到合適的機會走他的門路,豈料剛一打瞌睡就有人遞枕頭,昨晚名安來遞了帖子,教曲縣令激動了半宿。不過,曲縣令還是不敢吃段不循的酒,於是就順勢反客為主,再次將人給請到了縣衙。
酒過三巡之後,曲縣令發起攻勢,試探道:「敢問年兄,老師身子可還安好?」
段不循垂眼夾了一口醋溜茭片,隨口贊道:「這個好。」
曲縣令自知失言,卻也轉圜得極快,笑道:「小弟知道段兄乃是山西人,特地著人去尋了這三十年的清徐陳醋來做菜,怎麼樣,可還能入口?」
「大人美意,段某生受了。」
一來一回間,倆人便將「老師」和「年兄」這篇翻過去了,權當無事發生。
曲縣令這麼稱呼確有攀附之意,不過也並非毫無根據。他是個科貢官,就是以國子監監生的身份入的仕途,在一眾進士官之中,著實既無前途,也無人脈。
可天無絕人之路,曲縣令坐監時的國子監祭酒劉階一路高升,後來竟入閣成了當朝次輔,如今丁憂回老家宛平縣守孝已經是第二個年頭了。人雖不在其位,朝中的勢力和人脈還都在,眼瞅著還剩一年,劉階他老人家便要官復原職,曲縣令卻空守著這條大腿不敢往上抱——也不是沒抱過,不過是被劉府的管家一句話給打發了而已。
這年頭,主考官與進士之間方是正經的師生關係,曲縣令一介監生,在國子監時便默默無聞,劉階記得他是哪個?
段不循也是監生,卻和曲縣令大不同。
其一,他入監早。那會劉階尚未升任國子監祭酒,只是一位教《御製大誥》的博士。段不循受業於劉階,倆人是實打實的師徒,更何況,聽聞段不循坐監時十分刻苦,深受劉階賞識。
其二,後來不知什麼緣故,段不循棄儒從商,但這些年他與劉階從未斷過聯繫,劉階那些入朝為官的門生故吏也多與段不循有舊。常言道宰相門前七品官,何況段不循這種日常登堂入室的舊日門生?是故,段不循雖是個商人,想巴結他的士宦卻從皇城根排到了永定河,曲縣令能和他吃上一回飯已屬不錯,還能吃
第2回,說實話,曲縣令自己都沒敢想。
曲縣令官階雖低,好歹一縣之長,深諳人際交往之三昧,更懂得向上結交欲速則不達的道理。於是便將一顆躁動的心按回腹中,準備實打實地效勞幾次,表一表誠意。
「段兄」,曲縣令故作為難狀,「不瞞你說,小弟忝為一縣之長,多年來,雖苦心經營,可還是不能令全縣父老衣食無憂,著實慚愧。兄長博學,不知可否賜教一二,小弟領會於心,也是宛平百姓之福。」
段不循擺手笑道:「大人言重,段某愧不敢當。不過——」他笑笑撂下筷子,重新看向曲縣令的目光略微犀利,「還真有兩件事,令段某意難平。」
曲縣令正色,「段兄請講。」
未待段不循開口,衙役掀帘子進了花廳,「大人,柳祥求見。」
曲縣令歉然看了眼段不循,繼而呵斥道:「什麼人也值得傳報?就說本官這裡有貴客,讓他先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