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到了嗎?她不知道。
西西里的工業產品行過地中海、大西洋,甚至行走在萊茵河、多瑙河、密西西比河,大把美鈔、法郎匯進資本家口袋,還是老一套規矩嗎?
身體驀地撞上一層柔韌的網,又重重彈起,痛得像是撞碎了脊椎骨。她不該哭的,但淚水已經無法抵擋地流出。
粗纜繩結成的網,繃到極致的弓弦,海風磨刀石般刮過,淹沒在海浪里微不足道的呲啦一聲,她再次下墜——
如同一隻垂死掙扎的蚊蟲,翅膀沾濕墜入大海。
冰冷刺骨的海水兜頭而來,咸澀風浪推入口鼻。艾波洛妮亞拼命向海面遊動,一次次掙扎著冒出海面。驚濤駭浪此起彼伏,她在浪濤里竭盡全力划動四肢保持平衡。
陽光刺目而冰冷,任由波濤一浪一浪蠶食她的體溫和體力 ,身體逐漸變得麻木。
人們總寄希望於規律的力量,認為黑手黨將在現代化的浪潮中自然消亡。但她知道,黑手黨的手段在二十一世紀仍然暢通無阻。
西西里乃至整個國家需要徹底的、從頭至尾的洗禮。可她能那麼做嗎?她敢那麼做嗎?
她懷疑、絕望、猶疑,生怕奪走本該屬於這個國家人民的優渥生活。
淚水、海水融為一體,臉頰浸得發白,艾波最後望了眼海岸線,綿長遼闊、仿佛張開雙臂擁抱她的大地之母。她放鬆了身體、沉入水底。
她想,美國人的那一槍到底擊散了些東西,信念和勇氣之類的。也許她可以寫文章,替大人物工作,積攢履歷,在兩派勢力之間遊走,就像之前那樣。仔細想想,似乎也不錯。可她實在想要回家,回到大陸的另一頭、回到時光的另一頭。
風嘯濤聲早已遠去,海面之下一片寂靜。大腦缺氧,開始出現幻覺。
她看見她抵達了彼岸。高樓大廈林立,街道整潔,人們臉上洋溢著各自幸福的小苦惱。父母朋友、同門師兄師妹團聚在除夕,電視裡春晚畫面流淌,煙花亮徹夜幕。
光線越來越暗,肺部瀰漫炸裂般的窒息,艾波閉上了眼睛。
再見,西西里。
*
1949年,航行半個世紀的奧林匹克級郵輪——維吉尼亞號即將退役。這艘當今僅存的四煙囪郵輪的最後一趟航線,自倫敦出發,經直布羅陀海峽抵達地中海,在希臘比留堪斯夫港口進行初步拆卸,而後返回大西洋,在墨西哥灣的船廠進行二次拆卸,最後返回紐約組裝炸藥,告別這個世界。
旭日躍出海面,含蓄點亮一道扇形的海面,海天四野仍保留破曉的晦澀。
遊輪艉部的陰影里,1900興致缺缺地看著水手們拔河似的,用力從海面拽起漁網。
這趟旅程乘客不多,冷庫幾乎沒有儲存肉類,水手們想要開葷只能自己動手。橫豎是最後一趟了,船長對他們的行為睜隻眼、閉隻眼,偶爾還會派1900來旁觀。
「我覺得是個大東西!少說110磅,可能是條旗魚!」湯姆經驗老道地下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