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你。」她頓了頓,繼續道,「你從始至終都站在這兒,沒沾上一點紛雜的情緒。很乾淨。」
「很乾淨?」惜春重複了一聲。
「嗯。」淮南月道。
「可是我現在……」惜春抿了一下唇,「我現在很醜。」
「……」
淮南月看著那屬於怪物的坑坑窪窪的表皮,實在無法昧著良心安慰她說好看。
她於是道:「那你變回來。」
「可是我變不回來。」惜春脆生生道。
「為什麼呢?」
「她們都說我孤僻廉介。說我不合群。說我心狠。說我怪。」
「是麼?」
「嗯。」
變成怪物的惜春很高大。高大得讓人忘了她只是一個十歲出頭的小女孩。
淮南月昂頭看她,須臾,搖搖頭:「你不怪。」
「你不用安慰我的。」惜春笑了一下,「怪一點也挺好。我不想合群。我不想沾上那些麻煩事。」
「不是安慰你。」淮南月說,「你能規規矩矩長大,長成一個善良正直的人,已經很不容易了。」
是啊……很不容易了。惜春迷迷糊糊地想。
她有個在道觀里修仙而常年不著家的爹,有個早逝的娘,有個沒說過幾句話的、貪婪下流的哥哥,有個和她差不多大的、嬉皮笑臉不學無術的侄子。
她是什麼時候被賈母從寧國府抱到榮國府的,她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來的那天見著了許多姐妹。那個時候元春姐姐還沒進宮,迎春姐姐笑得很溫柔,探春姐姐爽朗地對她說「把這兒當自己家」。
她只能把這兒當自己家。
寧國府已經沒有她的位置了。
哥哥賈珍一年見不了幾回;嫂子尤氏見了自己只會說上幾句不冷不熱的客套話。她在宴席上看著尤氏跟鳳姐大笑大說,會忍不住想:原來你其實挺開朗的。你只是不在意我。
最親近的家人都不在意自己,還有誰會在意自己呢?
她好像從來不知道被愛是什麼感覺。
她沒被愛過。
她一直都覺得世界很冷。
姐妹們快快樂樂圍爐夜談的時候,她的身邊只有幾個小尼姑陪著,或是對講佛經,或是收拾殘棋。
從來沒有親人的影子。
小尼姑言,佛說四大皆空。她聽進去了。
於是她ῳ*Ɩ 會想,乾脆跟寧國府斷了來往吧,也少些念想。
可寧國府的污穢事總會樁樁件件地傳到她耳朵里。
哥哥跟他兒媳婦搞到了一塊兒,逼死兒媳後又覬覦上了他小姨子。
所有人都知道寧國府不乾淨。
寧國府最乾淨的是門口那兩塊石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