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迷茫的聲音說:「在山上時,師長們教我降妖除魔之道,我以為學好術法,就救得了山下的百姓,可百姓當真是被妖魔所害嗎?」
霧氣翻湧,化作片茫茫大海,海上一片採珠船上,官兵拿著鞭子,逼瘦小孩子跳入海中。水面浮現一線殷紅,再拉起麻繩時,繩端空空蕩蕩,只剩大魚的牙印。
一艘艘採珠船從海底浮上,無數人赤條條投入海中。
低低啜泣聲從霧裡另一個方向飄來。
「嗚嗚,阿爹出海被魚吞了,阿爺阿奶病死了,大人說再交不上珍珠,就要把我和妹妹帶走,娘只能乘船出海去撈珠。可是娘怎麼還沒回來?娘親,我好餓……娘,妹妹不動了,她變成白色了,像珍珠一樣……我帶妹妹來找你了……」
那雙被血染紅的十方鞋往前踏了一步,露出濕漉的布袍。
她聲音迷惘,再次說:「為何我所見到,和師長們的教導截然不同?把人們逼入海里的,害人家破人亡、怪病纏身、生不如死的,怎地不是妖魔?」
「妖魔在何方?我辛苦修煉的術法能救誰的性命?」
白霧再翻滾,變成個肥頭大耳的大官,大官旁邊圍了圈手執大刀鞭子的差役。
大官道:「這顆千年珍珠若能獻入宮中,博得貴妃一笑,我必能官運亨通,扶搖直上。」
差役搖頭擺尾,如犬彘圍在大官左右,齊聲道:「大人說得對!大人說得對!」
大官又道:「可聽說那海上風急浪高,出海九死一生……」
一個狗頭人身的差役道:「能討大人的歡喜,是賤民幾世修來的福分!」
「能讓京城貴人戴上珍珠,他們也不算白活!」
蜃氣中寶光攝人,飄來絲竹歌聲,美人點著珍珠妝,香腮若雪,長眉如月,載歌載舞。
而另一邊,一艘艘採珠船來往如梭,無聲被浪濤吞噬,生靈十萬化作魚鱉,餵飽鯨鯢。
白霧中說話的道人又往前一步,露出大半身體,說:「海上的寶光並非珍珠出世,是蜃妖在作祟,採珠船入海,不過徒勞給蜃妖送上口糧,根本不能撈得珍珠。若我說明真相,他們應不會再逼人入海了吧?」
霧氣聚攏,化作個腳踩十方鞋的年輕道人。她剛踏入衙門口,就被那些手執大刀的狗頭差役給趕了出來,輾轉幾個衙門,好不容易踏入官衙,說上幾句話,就被戴上鐐銬,鋃鐺入獄。
十方鞋再踏一步,道人的身影從煙霧裡露出。
是「孫螢」的臉,有時又扭曲變形,化作另一張年輕的容顏。
她望著鎮魔碑上的人影,嘴角咧開,似笑非笑,一行血淚從眼角滑落,「師父啊,原來你騙了我,妖魔分明是穿金戴珠,披著人形,師父,你害苦了我!害人的妖魔根本不在海上!」
「妖魔在何方?」
無數張浮腫的面孔從海里霧裡浮了出來。
一雙雙眼睛直勾勾盯著長孫昭,你一句我一句,嘁嘁喳喳道:「公主頭戴著金冠咧,冠上刮下來一點金粉,就夠我全家吃上一年了。」
「公主身上鑲嵌滿珍珠,都是因為這顆珍珠,才害我家破人亡,害我葬身魚腹!」
「公主的衣服是金絲織成,真好看啊,抽出一根金絲,就能給阿娘治病了。」
「孫螢」聲音猛地拔高,悽厲笑道:「原來公主才是妖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