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雪打量著他,手指攥緊鳥喙, 低聲道:「老丈要帶我們去何處?」
「自然是歸處。」
葉蓬舟哈哈笑了聲,變戲法似的, 從懷裡掏出個瓷碗, 瓷碗盈盈一碗清涼酒水。
酒液倒映他舒朗眉目, 他大笑:「歸處在何方?我們都不知道,你先明白了?」
「公子聽過書嗎?」
葉蓬舟一怔,彎起笑眼,嘴角沾染酒水, 把瓷碗遞給逢雪, 「你倒有閒情雅致,給我們說起書來了?」
逢雪接過瓷碗, 瞥見碗沿那片濕潤, 心中微動, 低頭印著那片濕痕,飲著剩餘的酒液。
抬頭時,正對上葉蓬舟的眼睛。
他眼裡漫過一絲笑, 仿佛春水泛起微瀾。
逢雪的心裡也好似被春風拂過,臉頰微微發燙。
「才子佳人、英雄好漢, 」棹夫聲音低沉,難辨男女,「帝王將相、神仙妃子,人間的話本,無非就只有這幾種,紅塵的故事,也只有這幾類。然而,世上不獨只有英雄,莫非那些普通人,便沒有故事嗎?」
逢雪一手拿酒碗,小口抿酒,一手依舊緊握喙劍。
棹夫便自顧自說:「我見過為博妻子一笑,早出晚歸,辛苦一年,為她買一盒胭脂的漁夫。這與故事裡博貴妃笑,令人千里送來荔枝的帝王有何不同?」
「錯。」葉蓬舟道:「皇帝只是動動嘴皮子,我瞧還不如漁夫。」
棹夫低笑:「我也見過為保護孩子,被妖怪生吃也不發一聲的母親,這與那些所謂生死無畏,呼嘯山林的好漢,有何高下?」
「我覺著是母親厲害些。」
……
他們一問一答,竟聊得很愉快。
聊到興起,葉蓬舟笑道:「真想和你交個……」
逢雪瞪他,「不許和它交朋友!」
她心中低罵:怎麼看見一個妖魔就交朋友,全天下妖魔鬼怪都是你朋友是吧!
葉蓬舟眉眼彎彎,「都聽你的聽你的。」
「然而,」棹夫話鋒一轉,「為何故事裡,沒有這些這些人呢?」
逢雪道:「你大可以去當說書先生自己說……」
棹夫無視她的話,低聲喃喃:「我想,這一定是因為他們並不算人吧。我聽他們喊坐轎的人喊大人,大人卻稱呼他們作賤民刁民,可沒喊他們是人。」
「可是從外面看,分明兩隻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一模一樣,無非一個胖些白些,一個瘦些黑些。一定是裡面有所不同,於是我剝了百多張人皮,有大人的、有草民的、有英雄的、有俠客的、有紅顏的……」
「薄薄人皮下,有層淡黃的脂肪,當然也不是每個人都有的,女人較男人要多一些,胖子較瘦子要厚一些。黃脂下,是失血後泛白的肉,層層疊疊的腸子,紫色的心肝脾肺腎。我把他們的骨頭一根根掰出來,在地上擺好,內臟也按照順序擺放,發現這些人,除卻男女之別,沒什麼別的不同。美女與醜婦,大人與賤民,富人與窮人,舍卻皮囊,裡面都是一樣的。」
說話間,霧裡飄來許多人影,人被剝去皮,血淋淋地立在霧裡,若隱若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