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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頭魔佛盤坐在地上,肚腹上面孔猙獰,嘴吐鮮血,一條條黑紅的線從四面八方湧來,連在它的身上,似無數枷鎖將它鎖在了這兒。
仔細聽,枷鎖里傳來許多人的聲音。
「求求神保佑我啊……」
聽來聽去,這些向神祈願的聲音,化作一聲聲「請渡我」、「請渡我。」
金佛眼中流出血紅的淚水。
監正道:「苦海無邊,人們向千世佛求超度,但神佛難自渡。」他嘆了口氣,「這些願望把它留在了這兒。」
「我們是不是該給它一個痛快?也算超度了吧?」
監正看她一眼,詫異問:「都這時候了,你還有力氣,還能站起來?」
逢雪靠著岩壁,眼冒金星,「歇息一會就好了。」
監正低聲道:「不怪你們能破雲螭,除屍兵了。本是人傑,為何不為朝廷效力?」
「為朝廷效力?」逢雪頓了片刻,咀嚼著朝廷二字,不由低低笑了一下,此刻剛歷盡生死,她也懶得再說什麼,只道:「我沒那麼大追求。」
「沒追求?」監正苦笑:「於是便屠龍斬魔嗎?」
「若是世上沒有吃人的妖魔鬼怪……」她眨了眨眼睛,乾涸的血從眼前落下,手被旁邊人不輕不重地牽著,劍隨便搭在膝上,「我只要有方容身之所。」
譬如一葉小舟,人坐在舟上,泛舟湖海之間,從此不再靠岸。
若是舟上還有一隻小貓,一個釣魚郎,那就更好了。
監正擦著染紅白須的血,眼神悠遠,仿佛回到更早的時候,「我年輕的時候,意外覓得仙緣,拜在一位隱世的山人門下。山人閒雲野鶴,座下收的幾個弟子,都是附近的漁夫樵夫。大家砍柴捕魚,偶爾在山間聽法,過著神仙一樣的日子。獨獨我的心中,另有一番志向。」
「我看人世艱辛,人間多少不平事,每每想起,總是意難平,想要於這亂世有一番作為,想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之將傾。於是辭別恩師,進了朝堂,宦海沉浮六十載,不知不覺,竟至如今,」他望著煞氣纏繞的佛魔,心中竟有些嚮往當初未選擇的那條路,道:「也不知當年那些隱居山間的同門如何?當年我若像他們一樣留在山裡,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平凡了此一生,或許也不錯。」
「是不錯——」葉蓬舟嗤笑:「少了你摻和,至少這世道會好一些。」
監正偏頭看他一眼。此刻那盞金蓮懸在他們頭頂,灑下的光如層清澈明朗的日光,照在青年俊美的臉上,一雙入鬢濃眉下,是似笑非笑的眼睛,鼻樑挺直,嘴唇微翹,容顏豐美中透著幾分玩世不恭。
監正「咦」了聲,打量得更仔細了些,「你……」
逢雪:「你看什麼看?」
「他是雲夢人氏嗎?」
逢雪一怔,「你怎麼知道?」
監正靠在石上,「有些像一個我見過的人。」
逢雪蹙眉,「是誰?」
「但他應當沒有子嗣啊。」監正喃喃自語,顯得有些魂不舍守,「不、不……應是長相相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