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任的刑部侍郎蘇季拜了一拜, 說的不過是老生常談的內容。他是踩著沈忠的屍首上來的,既有前塵,蘇季自然謹言慎行許多, 「大殿下慨然犧牲, 七殿下流放蠻夷, 如今叛亂未平,天下人心惶惶, 急需有人站出來做個表率。」
「蘇侍郎言之有理。」左相出列,捧著笏板拱手, 「當務之急,是要抓緊派人趕往蠻夷鎮壓叛軍。」
「不是?」蘇季一愣,不知道左相是怎麼將話頭拐到這上面去的,他抬頭偶然發現皇帝警告的眼神已經掃了過來,便也不敢再言語。
二皇子黨不止他一個,沒有他,自然也會有官階更高的人來說話。
果不其然,左相話音未落,顧淮便張口接來,「那左相,想要派個什麼人?」
左相看他一眼,眸底情緒複雜,卻還是舉著笏板繼續道:「自然是領軍的將才,官階身份又不能小,這才能彰顯皇家重視,撫慰民心,又能接上大殿下的擔子,得以將叛軍鎮壓。」
「那依左相看,誰能勝任?」皇帝的手指不安地輕叩膝蓋,順著他問道。
左相躬身將笏板舉至齊眉,回稟道:「依老臣看,都虞候顧淮顧大人,亦可勝任。」
皇帝不動聲色地抬了抬眉,眼中划過一絲考量。
人盡皆知,如今叛軍就是一塊燙手山芋,可左相像是不知其中兇險,竟坦蕩蕩地將自己的愛徒推舉上去。這知道的,清楚左相是對顧淮的信任,這不知道的,還以為左相對顧淮是恨之入骨,唯恐他日子過得舒坦。
但左相想得多,他知道顧淮會武,兵法謀略於胸,不輸旁人,如今官居都虞候,雖在殿前司里做事,卻處處受限。
因著自己的緣故,皇帝不肯再升他官職,但若是有了軍攻,皇帝就是不想,也得放權給他——
這是左相的陽謀。
「微臣不願。」顧淮破天荒地駁了這句話。
皇帝挑眉,對這種昔日師徒反目的戲碼喜聞樂見,「那愛卿如何以為?」
顧淮抬眸與左相對視,竟讓人莫名嗅出了一絲劍拔弩張的氣息,他緩緩道:「左相對微臣有恩,按理說,微臣不應駁斥,只是左相倚老賣老,仗著恩情不知坑害微臣多時。」
此言一出,滿殿譁然。
他們看著顧淮的脊背,不敢想適才那麼大逆不道的話,竟是從他這個有名的儒士口中說出的。
顧淮還在說,他上前一步,躬身道:「先前秫香館一案,左相推舉微臣,雖查案有功,助微臣晉升,卻損害了微臣的名聲。」
「為了查案,微臣不知得罪了多少人,上街時還被百姓扔過爛菜臭蛋,辱罵之辭不堪入耳,如今還心有餘悸。蠻夷叛亂,微臣雖為武官,卻是習文出身,脊骨斷後重塑,手無縛雞之力,領軍出征豈不兒戲?」他蹙眉不解地看向左相,「先生,您到底是要徒兒好,還是要置徒兒於死地?」
聞言,眾臣皆不動聲色地打量著他,見他身形清癯,手腕見骨一般,便不由得咂舌感嘆。
左相見他,眸底滾過一縷複雜,卻沒有戳穿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