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秋水想要讓他開心一些,強自笑著,指著遠處,道:「狸奴兒你看-——·
她回過頭,然後愜住了。
江南人間繁華,紅塵熱鬧的,那青年穿著一身藍色暗紋的罩袍,袖袍翻卷,
站在那裡,鬢角白髮落下,整個人卻帶著一種巨大的疏離感覺和孤獨的感覺。
「嬸娘。」
李觀一握住了慕容秋水的手臂,他看著慕容秋水,最後沒有說太姥爺的離開,沒有說其他任何事情,他只是低聲道:
「你不要走—」
慕容秋水點了點頭。
李觀一覺得自己很卑鄙。
他在用娘的悲傷,用娘的感情,來捆縛娘,然後用這樣的『卑鄙」的方式,去讓娘可以從悲傷裡面走出來,可是他還是這樣做了,溫柔且卑鄙。
這世上遼闊,他的血脈親人,就只剩下娘一個了。
天策府的官員們處理這一段時間繁忙的事情,也有記錄青史的官員,把這些事情都記錄下來了,薩阿坦蒂作為其中一員,幫助那些長輩們搜集資料,記錄這些事情。
無論是赤帝之殤,姜萬象之隕。
還是姬衍中帶著長樂公主跳崖,兩個方向的大戰。
都是這個時代最為波濤萬丈的事情,都是足以在青史之上,留下濃墨重彩一筆的事情,這些事情裡面,其中有對民間諸事的選集文集,記錄了劍狂慕容龍圖之死。
這並非是為帝王而投其所好,不是為了討帝王的欣喜而將帝王的親屬而列入列傳之中,只是那位劍客,實在是不出世的人物,在一定程度上,以自己一柄劍,改變了時代。
若非是劍狂慕容龍圖那一劍,令姜萬象氣運崩散。
江南之地,就算是岳鵬武歸來也是一場死戰。
一劍斬氣運,敗帝王,天下江湖風流至此,已是極也,
記錄秦王的青史是不會給他看到的,但是其他的部分卻會呈送,只是這般文字,不乏讚譽,秦王卻忽而大怒,這是薩阿坦蒂唯一一次見到,天格爾如此的模樣,也是秦王在青石上唯一的一次失態。
即便是面對著絕境仍舊笑著的秦王,聲望傳遍了四方的天格爾指著青史記錄,道:
「慕容龍圖死,是什麼意思?!」
史官不解,只是回答道:「劍狂慕容龍圖斬氣運而去,再不曾見其蹤跡,氣息已散,終究是死於天下,以一介劍客,而可以死天下,不亦壯哉?」
這是很標準的學子士子的語氣。
嘩啦!
秦王握住那一卷書拋擲而來,將那史官駭得一跳,臉色都白了,但是即便是這個時候,那一卷書沒有拋擲額頭之類的地方,只是砸在他的身上,秦王安靜,
忽然喝道:
「他沒死!」
「沒有!」
「你們不曾見到他的身體,也不曾看到他最後一劍,怎麼說他死了?」
「壯哉?壯什麼?!」
文官面色煞自,不知道為何秦王如此地發怒,他們因為這等說異和恐懼而微微顫抖著,薩阿坦蒂卻抬起頭,少女的眸子安靜,看著在憤怒之下的秦王,心裡疑惑卻又默。
為何這位天下的英雄在憤怒的時候,為何會如此地哀傷,如此的悲涼。
秦王憤怒,令百官名士都退下,心裏面都有些膽戰心驚的,他已是開闢天下,占據一半世界的霸主,猶如亂世的神龍一樣馳騁在青史和傳說之中。
其實這個天下,就算是這樣大,卻已經沒有誰有膽魄,直面秦王的怒火,也沒有多少人,真正的能站在他的旁邊,去告訴他真相。
秦王把所有人都趕走。
獨自自語去罵:「史官書生,不知兵馬,不知天下!」
直到最後,一隻手掌按在了那年輕的君王肩膀上。
李觀一的聲音頓住。
老司命看著他,聲音溫和寧靜:
「慕容龍圖死了。」
「小傢伙—」
李觀一下意識反駁道:「不會———·
老司命的聲音提高,像是要打破某種東西:
「他死了!」
憤怒的秦王,張牙舞爪的麒麟身軀一頓,然後似乎失去了力量,頹唐下來了,他跟跟跪跪後退,坐在了座椅上,看著那青史初稿,低著頭,不再說話了。
老司命的眼底帶著悲憐。
亂世的麒麟,此刻猶自如同被捨棄的貓兒。
秦王低垂著頭,仍舊只是低聲道:「太姥爺劍道通神,他服下了續命蠱,他武功已是超凡脫俗,他不會死的,他只是離開了——.」」
「況且還有赤龍,張子雍的武功不就是從太古赤龍那裡開始的嗎?所以,太姥爺他———」」
這是對老司命說,亦或者是對自己說。
老司命道:「就算是太陽也是會落山的。」
秦王獨自坐在那裡。
征討天下的豪雄,此刻卻像是個孩子。
老司命嘆了口氣,即便是他已經見慣了這些,但是見到這樣的情況,還是有些悲傷,獨自離開,將門關上了,讓秦王獨自去面對著這一切。
秦王枯坐了一夜,月色星光灑落下來的時候,回憶也會生動。
這些文官史官們去拜見能在這個時候勸住秦王的那幾位先生,文清羽沉思之後,選擇後退一步,只是晏代清異,卻說秦王對事不對人,他不會遷怒你們的。
好生安撫了眾人,許諾第二日帶著他們再來謝罪。
只是第二日,史官在破軍,晏代清的帶領下前來再度拜見秦王的時候,看到秦王獨自捧著劍,安靜閉目睡去了,桌子上,青史如刀一般,原本的記錄被抹去了。
只是留下了新的結局,【劍狂慕容龍圖,一劍破氣八百年,忘劍而入道,乘龍飛升而去,人間不見其蹤】的記錄,晏代清看著這一卷君王執意要更改的記錄。
看著他抱著劍閉目睡去,鬢角白髮垂落,眉宇似乎皺著。
或許,提起劍,將天下踏碎的英雄,去開闢時代和太平未來的君王,眾人所渴望追隨的背影,內心裡根本還是當年的那個孩子。
他也只是拼盡全力,想要抓住些什麼。
他和娘在天下逃命,好不容易衝出去了,面對江湖的危險,他習慣性的握著劍和戰戟,有一個老人提著劍來找他,說什麼都有我在,然後站在他的身前,
擋住了前面的風雨。
他不肯接受太姥爺的離去,寧願固執地,可笑的,以君王的威儀,以那霸主的王權,豪情和脾,在這天下和青史,留下了這樣孩子氣的一筆。
而這樣的君王失儀,也終究是和【劍狂慕容龍圖,以劍入道,江湖神話,終得以乘龍飛升】,傳於青史之中。
應國的大軍回撤的時候,宇文烈和賀若擒虎,秦玉龍三人率軍,他們的心仍舊堅定,只是整個大軍都陷入了君王已去,大戰敗北這兩種複雜的情緒之中,極為低迷。
其中賀若擒虎,秦玉龍等人努力想要鼓舞提振士氣。
但是這樣的巨大衝擊,對於士氣帶來的影響,已經不是簡簡單單可以鼓舞起來的了,就在這種士氣已低迷的幾乎如同天雲墜下來的時候,前鋒軍忽而凝滯住了。
時已漸入秋日之中,天地遼闊蒼茫。
一匹龍駒,一位老者,墨色的大擎垂下,如同巍峨的山巒一般肅穆,提著那柄刺穿亂世麒麟的神槍寂滅,威嚴,冷厲,堅硬,卻又無比可信,無比強大。
那種低迷的士氣被打破,那種籠罩著全軍的哀傷之感,被重新撕裂了,姜素馳騁而來,他無視了宇文烈,賀若擒虎,秦玉龍,只是下馬,提著神槍寂滅,一步一步走過了萬軍。
他走到了君王的棺前。
寂滅神槍插在地上,軍神姜素半跪在地上,寬大的手掌抬起,按在了棺身上,嗓音低沉:
「陛下———·我來了。」
三軍悲慟。
天地蒼茫,在應帝歸來的時候,應國上下素,姜高姜遠戴孝,應國都城的大道上,通向皇宮的位置上到處都是自發披麻戴孝的百姓,空中紙錢舞動,蒼茫如白雪覆蓋大地。
軍神姜素,抬棺扶靈。
恍惚之間,猶如當年大雪紛飛,姜萬象衰老,他背著姜萬象,走在皇宮之中,姜萬象說往後就交給你了,我還是要死了—————
軍神姜素沉默著,仿佛還背負著姜萬象,背負著這大應國,步步往前。亦如當年那少年姜萬象練功力竭,他背著力竭睡過去的少年,走過煙火人間。
「無論如何,我等都會擊破麒麟。」
江南的風中,秦王拂過木劍,心中決意依舊。
「已走過千里萬里人間,我們一定要勝利啊。』
紙錢如同白雪,軍神仍舊固執支撐著這大應的天下;江南長風如舊,秦王仍如同年少時那樣的秉性。
在這一南一北,在這天下兩端。
青史上,在這一年失去了許多的軍神和秦王,卻只是低聲地道:
「一定會———」
「天下太平。」
論天下英雄,不過此心如鐵。
不肯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