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這段往事趙思洵很清楚,是他娘專門打聽瞭望帝的行蹤,特地等在那裡,但不妨礙這場相遇在望帝心中的美好。
曲公公說的很明白,但趙思洵還是覺得詭異,好端端的,望帝怎麼忽然記起他娘來了,要知道這十多年,後宮新進美人就沒斷過。
再多的疑問也不能說出去,趙思洵走進殿中,一眼就看到那明黃的背影,正面朝著牆上的一幅畫,一動不動。望帝不知道是睹畫思人,還是在想什麼,連身後的腳步聲都沒注意到。
趙思洵於是不得不行禮提醒:「兒臣來晚了,還請父皇恕罪。」
仿若回憶被打斷,望帝轉過身,看著面前的兒子,難得和顏悅色道:「不礙事,平身吧。」
隨著皇帝轉身,趙思洵看清了牆上那幅畫,雪下美人回眸一笑,寒梅朵朵盛開。畫軸和畫卷都是簇新的,與周圍陳舊的牆皮格格不入,顯然是新掛上去,真是有心。
見他驚訝地望著畫,望帝於是朝趙思洵招了招手,示意他走近一些,親切道:「小六,你看朕畫的像不像你母妃?」
這個問題問得好,他娘難產的時候,他才兩歲,因為特殊原因,趙思洵的確還記得雪妃朦朧的長相,但是一般的兩歲幼童,怎麼看都不會記得吧。
不過,朕畫的?
夢到也就算了,居然還特地親手畫了一幅畫,雖然有些著急粗糙,細節不夠完美,不過……此時不拍個馬屁似乎說不過去。
他眼睛一亮,斬釘截鐵地說:「像,像極了!父皇,您畫得真好!」睜大的眼睛帶著明亮的光芒,直直地看著望帝,寫滿了真誠。
望帝頓時笑起來,連眼角的笑紋都出來了,似乎頗為開懷,但是下一刻,笑容一斂,「朕記得雪妃離去之時,你還年幼,竟還記得?」
趙思洵:「……」既然知道這問題有多蠢,為啥還要問,問了他難道敢說不像嗎?
趙思洵的神情頓時尷尬起來,連帶著臉色也一陣紅一陣白,似乎因為馬屁拍到馬腿上顯得手足無措,但很快他急中生智道:「都說兒臣和妹妹長得像母妃,我看到這幅畫的第一眼就覺得親切,想來母妃定然也是這個模樣的……」
後面的聲音越來越小,趙思洵偷偷拿眼睛看著皇帝的表情,其中親近卻忐忑之意讓後者盡收眼底。
過去那麼多年,望帝從未關注,如今卻忽然發現趙思洵竟然生的極好,明眸皓齒,未語三分笑,因有一半異族血統,五官深刻姝麗,再加上少年挺拔頎長的身姿,比之南望人更加俊俏三分,令人驚艷,的確像極了雪妃。
本對他並無任何喜歡的望帝,在見到這張臉的那時候其實也有一瞬間的恍惚,似乎真的回憶起夷山聖女的一顰一笑。
帝王的神情頓時柔和下來,一隻手放在趙思洵的肩上,輕輕拍了拍,言語中不免多了幾分真情實意,安慰道:「別怕,對朕無需拘謹,朕許久不見你,不知不覺中,你已經這麼大了,還長得如此出色,與她像極。」說到最後,還感慨了一句,「小六,這些年,是朕虧待你了。」
這話中的歉意簡直讓趙思洵寒毛豎起,心道昨晚他娘到底給這位託了什麼夢,效果如此猛烈,以至於聽著意思似乎想要補償他?
真的假的?
趙思洵簡直難以相信,眼眶瞬間就紅了,回憶這些年在宮中一人護著妹妹艱難生活的心酸和困苦,眼睛快速浮起濕意,卻堅強地沒有落下,動了動唇,千言萬語就只吐出「父皇……」話未說完,人先撲了上去,一把抱住了父親。
望帝眉頭一皺,本想推開,卻感覺到衣襟上傳來的濕濡,抬起的手不禁放下來,只剩長長一嘆,憐惜道:「這二十年間,雖看似平靜,可大慶總想併吞諸國,西越和東楚亦是反覆無常,朕為此日日焦頭爛額,倒忽視了你們兄妹,小六,不要怪朕。」
趙思洵窩在皇帝的懷裡,連連搖頭,接著抬起通紅的眼睛,「父皇萬萬不要這麼說,您為國事操勞,勤政愛民,大家都有目共睹,兒臣這無憂無慮的日子,更是您殫精竭慮而來,我感激都來不及,怎可怪罪,那豈不是大大的不孝?洵兒只恨自己平庸,才能不如兄長,不能為您分憂,父皇,兒臣請您恕罪。」
他激動地噼里啪啦一頓輸出,恨不得將滿腔的好話全吐出去,讓便宜爹體會到他這個被忽視的兒子有多貼心懂事。
說完還吸了吸鼻子,似乎後知後覺自己的失態,忙放開手,但臉上卻露出一絲得了親近的竊喜,以及對君王無禮的忐忑,只讓人以為那一抱出自情不自禁,全是兒子的滿腔孺慕所致。
不管望帝這遲來的慈愛有多突兀,總之在他們兄妹已經長大,趙思洵正琢磨著封地的時候,不抓住機會刷皇帝的好感才是傻子。
沒想到趙思洵竟會這麼說,望帝顯然很驚訝,一點也沒有怪罪他將眼淚蹭龍袍上,還摸了摸他的頭,笑道:「真沒想到你有這份孝心,如此善解人意,小六,朕好生欣慰。之前忽視你分外可惜,不過朕一定好好補償你,想要什麼賞賜?」
趙思洵目光定定地望著他,「父皇……」心說,那封個王,給塊封地行不行?保證老老實實不作妖。
望帝鼓勵地看著他,「嗯?」
然而再怎麼渴望,趙思洵明白說出口就變了味,於是微笑地搖了搖頭,「兒臣沒什麼要求,只要今後能常常看到父皇,洵兒就心滿意足了。」
以退為進,還挺聰明。望帝笑道:「洵兒竟如此謙遜懂禮,朕就更不能虧待你,放心,朕心中有數。今日不早了,曲懷,命御膳房做些六皇子愛吃的菜,待會兒洵兒陪朕用晚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