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平沙未曾挽留。
三花離開的時候,正看到門口有人徘徊,只見年輕的宗師,玉書真人微微向他行了一禮。
三花頷首,合十回禮,然而翩然遠去。
玉書看著這老和尚的背影,皺了皺眉,最終走進了房中。
「師尊。」
段平沙溫和道:「你怎麼來了?」
「我看到師兄和師叔帶著諸位師侄下山去了。」玉書真人回答。
段平沙手執茶壺,讓水流填入茶盞之中,手輕輕一揮,那淺口茶盞便移到了對面空位,道:「坐吧。」
玉書抬手一叩全了禮數,隨即便勁直坐下,他將手中的劍擱在身邊,端起茶盞,「多謝師尊。」
「無妨,水已開,不喝就可惜了。」段平沙平靜道。
玉書於是放下茶盞,眼神微暗,他是個直性子,藏不住話,以至於欲言又止,面露糾結。
段平沙見此,笑了,「你我師徒何須這般生疏,有話便說吧。」
玉書於是道:「師尊,這幾日弟子在翻閱先祖手札,其中立派祖師爺曾言:清風拂山,我自唯空,妄念為虛,莫要強求,道者,順其自然也。可您,如今,清虛派這般,似乎有些……」
「違背祖師之志,行至岔路,你可想說這個?」段平沙問。
玉書驀地抬頭,目光摯動,他緩緩地點頭,「是,從姚家壽宴,弟子帶著兩位師叔遺體回來,一直在想,為什麼……釋心是雲霄宮的孽徒,不論葉霄是否清理門戶,我等也無法置喙,為什麼要圍攻他,以至於師叔慘死……」
段平沙喝著茶,並未多言。
玉書則繼續道:「儒釋道三家,素為正統,與天山毫無關聯,弟子知道此行與天下大勢有關,身在浪濤,不由自主,可如今南望皇帝既然立了趙思洵為太子,便已絕了引北寒入關的念頭,為何我派還是要跟天山過不去?」
他是段平沙的關門弟子,亦是被寄予厚望的衣缽之人,以他的資質,假以時日,或可問鼎大宗師。
是以,有些事情,自玉書從鹿城回來之後,段平沙就沒再瞞他了。
段平沙看著小徒弟短短几月褪去了一身浮躁,變得成熟穩重起來,不由微微一笑,面露欣慰。
年紀輕輕便能成就宗師的驕傲,自葉霄面前被擊了個粉碎,再看到師叔慘死於後者劍下,段平沙真有點擔心左了玉書的性子,停滯他的修為。
好在,一番歷練,打磨了稜角,卻未曾一蹶不振,反而多有深思,光華內斂,已頗有一代宗師的氣度了。
而這個問題,段平沙也正好回答他,「玉書,你能這樣想極好,然作為掌教,總要為門派謀求一個未來,清虛派已面臨盛極轉衰之勢,不得不做出應對。」
「可是,盛極必衰乃是大勢所趨,不可強求……」
「話雖如此,但親臨其勢,豈能甘心?清虛派弟子上千,一飲一啄,一衣一行,皆離不開世俗慾念呀!」
玉書雖然一心練武練功,但並非不知清虛派在南望皇帝的扶持下,廣收弟子,廣建道觀,錢財傾斜,勢力和產業不斷增加,才有了今日規模和聲望,一旦沒了這份扶持……門派日益縮減,眼前可知。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玉書頓時心情複雜,生出一股悲涼意,他垂下頭低聲道:「弟子這幾日發現,門內有人竟偷偷修煉殘缺無極功,已經突破了宗師。」
宗師可鎮山鎮派,本該是高興的事,但他的臉上只有擔憂。
段平沙閉上眼睛,輕輕一嘆。
「師尊,弟子是親眼見到飛虹仙子如何走火入魔,形容可怖,那痛苦的模樣依舊曆歷在目,連雲霄宮之人都不敢練無極功,清虛派怎麼敢?」玉書的手放在膝蓋上,慢慢蜷緊,他繼續道,「當初弟子將秀兒姑娘帶回清虛山,只是覺得釋心禪師之女,又死了母親,孤苦無依,若被巫神教的魔女奪去,不知會受到怎樣的折磨,而清虛山與不悔寺素有來往,代為照顧本是應該……可我從未想過,門內弟子會去修煉那殘缺,註定要走火入魔的魔功!」
「無上功法,誰能抵擋誘惑?」就是段平沙自己也不能。
「可若是早知如此,我寧願一劍殺了她!」玉書抬起頭,看著段平沙,神情悲哀,「呼延默敬佩葉霄為人,不願與我四大門派為伍共上天山,如今在江湖上,清虛派皆是詆毀和罵名,與巫神教那些妖人妖女沆瀣一氣,不配為名門正派!師尊,雖然世俗功名的確重要,但名望和聲譽更是重中之重,它是立派的根本啊!您教導弟子,為人處世,當光明磊落,當問心無愧,這樣就算一時沉寂,一時困苦,心有正氣,亦能坦然,行路而上……可為什麼,您反而做不到了呢?」
段平沙回答的又是一聲長長的嘆息,「玉書,為師慚愧。」
玉書動了動唇,「我相信,哪怕不再風光,哪怕閉山自守,回歸清修,只要大家同舟共濟,諸位師兄弟,師侄們也定會諒解清虛派愈下的現狀,是不是?」
他看著段平沙,眼裡充滿了懇求。
段平沙笑了,他替小徒弟重新斟上茶,「你能說出這番話,說明為師沒有看錯人,將來若將清虛派放在你手裡,為師也沒什麼好擔心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