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字,讓宣宸徹底失語,一切陰暗的情緒在此刻煙消雲散。
宸哥哥……宣宸做夢都想聽見裴星悅這麼叫自己。
「好人不該死,好官更難得,我只是一個無權無勢的江湖人,做不了什麼,但昭王殿下可以,蒼生活得已經夠難了,別連一絲希望都不給,好不好?」
裴星悅不懂朝廷詭譎,不知趙奇兵敗的罪名,但不管是那些捨身忘己的江湖俠士,還是處在絕望的黎民百姓,更為了已經臭名昭著的昭王尚餘一絲仁慈,趙奇都得活著。
「我……隨你回府,任你差遣。」
裴星悅握住了宣宸的手,目光猶如當年說出等我娶你過門時一樣的真摯。
但當年的裴星悅是真心實意喜歡他的宸哥哥,而現在,不過是以此妥協做出的交易罷了。
宣宸的手很冷,炎熱之下,他甚至還穿得嚴嚴實實,裴星悅不由的握得更緊,想要度過去一絲溫暖,但內力尚未流轉,卻被宣宸的另一隻手緩緩地挪開了。
裴星悅怔然。
只見宣宸抬起手支著下巴,蒼白的臉上揚起笑容,嘴角勾起一抹奇異的弧度,幽幽如深淵道:「任我差遣?你的意思是我讓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哪怕違背你的道義?雙手沾滿鮮血?」
那一瞬間,裴星悅全身的血液就此倒流,手腳竟也跟著冷了。
*
不知不覺華燈已上,京城不設宵禁。
紅色的燈籠沿著坊街一一掛起,將東市長街照得亮如白晝,銀鈴的笑聲從遠處樓閣中傳出來,隱隱約約可以看到男男女女調笑風聲,喝酒尋樂的景象。
東市的酒樓、戲院、樂坊、春樓……沿街而立,建築一個比一個高大有牌面,燈籠繁多充斥著奢華,門口迎來送往的人也穿得很是體面,堆著笑容作揖。
甭管這世道究竟有多亂,底層的百姓日子過得有多艱難,在這京城之地,裴星悅只看到滿目的紙醉金迷,只顧今宵。
搖著扇子的春娘倚在二樓,笑盈盈地俯視著抬頭望她的公子哥們,對那些痴迷視而不見。
忽然她眼睛一亮,仿若不經意間掉下了一張香帕,公子們紛紛迎著帕子張開手。
裴星悅還看著手裡的玉佩,當初離別之際,他毫不猶豫地用匕首一分為二,如今破鏡難重圓,已經拼不回去了。
他終於得認清自己魂牽夢縈的小哥哥,從生命里徹底消失。
現在,他停下腳步,回頭望了望如軒樓的方向,那裡只剩昭王,形如畫皮,作惡多端。
世人給這種人只有一個評語——多行不義必自斃。
忽然,頭上飄下一方綢緞,他伸手一接,好巧不巧,那帕子就落在他的手中。
春娘見著這麼俊俏的郎君,便吃吃地笑起來,嫵媚動人地向他招了招手,示意進樓一夜春宵。
伴隨著周圍艷羨又嫉妒的目光,裴星悅迎著那勾纏誘惑的眼神,不由啞然一笑。
他將帕子往上一扔,內勁之下,那輕飄飄仿若柳絮般的綢帕便準確無誤地朝著女子飄去。
春娘接到手裡,怔愣片刻,再低頭時,只見紅衣俏郎君抬手對她抱了一禮,便自顧自地離去。
春娘拿著扇子遮擋面容,心下些許觸動,拿緊帕子卻再沒有丟下來……
三層高的如軒樓雅間,陸拾清晰地感覺到宣宸的殺機乍然浮現,那消瘦的手指已經抬了起來,就等一落,他的劍意便能劃開春娘的喉嚨。
但好在,裴星悅恪守禮節,沒理睬。
陸拾摸了摸鼻子,心下鬆了口氣,雖然他手起劍落殺人不眨眼,但對一個無辜的女人動手還是有那麼點牴觸。
不過同時,他也算知道了,這位裴少俠在王爺心目中的地位怕是不同尋常。
「王爺,您要是捨不得放他走,不如屬下這就去把他追回來?」這盯著人家也不是個事兒,陸拾無聊地出著餿主意,「反正這天下都是您的,區區一個人呢?」武功高沒關係,哪怕是至臻宗師,昭王府里也多的是對付的手段,保管最終服服帖帖。
不過這句他沒說,怕挨罵。
果然得了宣宸一句,「聒噪。」
陸拾立刻閉上了嘴巴。
想要人留下多簡單,一個朝廷本該做的賑災,以及一條階下囚的命就能讓裴星悅心甘情願地跟他回昭王府,如果再哄騙幾句,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怕是能讓他違背本心去做任何事,一位光明磊落的少俠不用多少時間就能變成朝廷走狗了。
但這是宣宸想要的嗎?
乾乾淨淨的人被他污得滿身黑,宣宸實在捨不得。
其實能再見上一面,應該知足了,那就……放過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