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羨魚熟練地唱著白臉,心下浮起無頭女鬼說的話來。
「阿姐」糾纏的顯然是阿音,曉羨魚會在神棲洞遇見無頭女鬼,也是因為阿音來到這裡,將纏著她的怨鬼一併帶來了。
結合方才阿音所說的,她從祭壇上偷走了阿姐的頭,可以斷定無頭女鬼怨恨的對象正是阿音。
可……阿音分明是為了安葬她,這一行為似乎不應該招來怨恨才對。
還是這麼深重的怨恨。
曉羨魚想了想,「阿音,你姐姐生前是個什麼樣的人?」
阿音低下頭,過了許久才小聲回答,「阿姐她生得美,是山里最好看的姑娘,又聰慧,學什麼都出挑,就是……不愛同我說話。」
「你們關係不大好?」
「阿姐是我唯一的姐姐,我喜歡她,」阿音語氣難過,「但是她不喜歡我。」
她擁抱阿姐,會被用力推開;找阿姐說話,得到的只有冷漠。
甚至她依稀記得,在自己很小的時候,阿姐還經常私底下虐待她。
不給飯吃,不給水喝,用手掐她細嫩的胳膊……
「我小時候很笨,學什麼都慢,阿姐教我東西教不會,便不讓我吃飯。有時氣極了,會打我掐我。」阿音垂眼盯著自己的腳尖,「有一年山里迎春神,要從全村的女孩中挑選出一個舞跳得最好的。倘若中選了,這一整年都風風光光的,每日還能頭一個去神池裡領吃食。我想要中選,可練習時讓阿姐看見了,她斥了我一頓……後來她選上了。」
她的姐姐掐尖要強,性情刻薄,漂亮的杏眼裡卻總含著寒潭似的冷意,那目光一澆過來,便莫名令她有些害怕。
明眼人都瞧得出來,阿音的姐姐不喜歡她,甚至說得上很討厭。
「可是……我偶爾會覺得,阿姐或許不是那麼討厭我。」
阿音的腦海深處有這樣一段記憶,不知是夢境碎片、抑或幻想,還是真實發生過——
某個雷雨交加的夜晚,她聽著外頭轟隆隆的雷聲不安地入睡,後半夜時,迷迷糊糊間聽到有人推開門進來。
放輕的腳步聲停在了她床邊,那人駐足良久,最終伸手撫了撫她的頭。
阿音太困了,直到那人走了也沒睜眼去看,但不知為何,她下意識覺得那是阿姐。
曉羨魚聽完,若有所思。
就在這時,她手中提燈的燭火猛地曳了一下。
視野一瞬浸入伸手不見五指的深暗,再亮起時,那失去了頭顱的紅衣身影赫然出現,站在阿音的背後。
距離極近,仿佛貼在了一處。
阿音感覺到了什麼,後脊驀地泛起一層涼意。
無頭女鬼僵硬地抬起一隻手,慘白纖細的手指微曲,裹挾森寒戾氣猝然下壓,要擰下她的頭。
錚——
抱月劍及時出鞘,清亮的輝芒乍現,猶月亮落入此間。
曉羨魚握緊傘柄的手鬆了松。
商宴提劍出招,劍光疾掠過阿音頭頂上半寸,精準削向那隻險惡的鬼手。
卻削了個空。
無頭女鬼一瞬間便融入了晦暗中,消失不見,只留下聲聲陰森細碎的笑聲。
阿音的臉頰變得極蒼白,曉羨魚飛快瞥了一眼,還以為是嚇著了,然而很快,阿音變得不太對勁。
她蹙起了眉,面上隱隱浮出痛苦之色,腳下也有些打晃,站不穩了似的。
曉羨魚伸手去扶她,發現小姑娘的衣裳已被冷汗浸濕。
阿音的手緊緊捂住腹部,疼得聲音都抖了,「大姐姐,我的肚子……」
不對勁。
曉羨魚顧不得那麼多,直接將她衣裳掀開一角,查看情況。
商宴的視線還未落到實處,便下意識別開了臉。他對著洞壁乾瞪眼,片刻,一旁傳來了輕輕的抽氣聲。
「你看見什麼了?」他連忙問。
曉羨魚很難形容自己所看到的。
少女白皙的肚皮上,赫然是一張人臉。
那人臉卻不是長在她皮膚上的,而是從內向外頂起的模糊輪廓——她肚子裡塞著一顆頭顱。
「阿姐」要找的頭,竟然在阿音的肚子裡!
除非開膛破肚取出頭顱,否則如何能滿足她的要求?
迴響在洞中的笑聲驟然陰慘了幾分。
「阿音,阿音,我的好妹妹。」女鬼的聲音零落碎散,自四面八方響起,「我的頭,品嘗起來味道可好麼?」
阿音臉上的血色徹底褪盡了。
曉羨魚頓了頓,心中悄然浮起一個悚人的猜測,她遲疑片刻,低聲問道,「阿音,你姐姐的頭顱……真的埋起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