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像眉目懨懨, 纏繞幾許不易察覺的戾氣, 儼然一副病弱厭世之相。
曉羨魚心想,倒霉鬼一定很不舒服。
——若非實在掩蓋不住,以他的隱忍性情, 是萬萬不會表露得如此明顯的。
然而未等她開口,奚元便好似知道她在想什麼,溫聲道:「不必顧及我。」
曉羨魚一愣:「你可知我入了霜天台?且要在這待上一段時日呢。」
「我知道。」奚元道,「小仙姑看起來很開心。」
曉羨魚心說我也沒有那麼開心。
她或許曾經對霜天台有過那麼一點微不足道的執念,但現在已經煙消雲散了。
在沈首席面前裝裝樣子罷了。
曉羨魚曲膝坐在榻上,托腮瞧了他片刻,冷不丁道:「就因為我開心?」
奚元又望向窗外,薄唇輕抿。「還有,這裡的桃花很美。」
「你喜歡桃花?」曉羨魚這下有些詫異了,她忍不住提醒,「但這可是霜天台的桃花。」
奚元笑著「嗯」了一聲。
曉羨魚只當他在開玩笑。
桃花落再美,能美到讓他流連至此麼?
她托腮的手指輕敲著臉,琢磨半晌,又困惑開口:「你不問問我為何答應入霜天台?」
曉羨魚早就覺得倒霉鬼實在缺乏好奇心,他總是什麼也不問,一切都是如此理所應當,自然而然。
好像只知道要對她百依百順。
奚元道:「上回離開這裡後,小仙姑便一直心不在焉,想必對邪修的事很是在意。」
曉羨魚敲臉的手一頓,眸光落到奚元身上。
小倒霉鬼可真聰明。
她確實很在意,卻沒有合適的立場過問與插手,初次得知後只能壓在心頭。
但從始至終,不論在誰面前,她都表現得如同一個與此無關的局外人——擔憂有之,但最多只是一個不學無術的仙門弟子對於蒼生大事的牽掛,不十分多,忘得也快。
然而,奚元竟察覺到了她掩於深處的在意,甚至說她心不在焉。
……她有嗎?
「我哪裡心不在焉?」曉羨魚嘀咕。
奚元眸光輕轉,徐徐探來。
那雙眼睛說不出是什麼型,乍然一看有點兒像不大標誌的桃花,只是眼尾更細挑、更凌厲,又混含著幾分瑞鳳的意思。
不貼合任何單一的標準,唯獨分外漂亮。
「小仙姑的心不在我身上。」他微眯了下眸,慢悠悠道,「我感覺得到。」
曉羨魚:「……」
不許說這麼讓人誤會的話。
「胡說。」她輕咳一聲,理直氣壯地狡辯,「查明魘息復甦真相,守護天下安定,我輩義不容辭——但除此之外,我也沒忘了渡你之務。」
奚元低笑一聲,也不知信了沒信,只道:「好。」
房中安靜下來。
曉羨魚撐著臉打量他,心思幾轉,半晌,她忽出聲道:「既然如此,那不如就來聊聊你的事吧。」
自打下山以後,她忙得腳不沾地,沒有空閒去好好了解倒霉鬼。
「身為負責渡你之人,」曉羨魚眨眨眼睛,長睫忽閃間,琉璃眸澈冽如清茶,「我該對你多多關心了解,才好順利完成任務,對不對?」
曉羨魚這兩日冷靜下來細細回想下山後的經歷,猜測可能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拉她入局。
但另一方面她想不明白,誰能擁有這般神通,將一個個不受控制的意外巧妙拼接,引著她走向既定的路?
她琢磨不清過程,只好回憶開頭——而一切的伊始,便是奚元的到來。
奚元發現了她的心不在焉,她又何嘗察覺不到他身上許多秘密?
曉羨魚一直不去探究,是因為倒霉鬼實在柔弱溫順,很難叫人覺得他私藏了什麼壞心。而且,他也實在沒有用心去隱瞞。
坦坦蕩蕩的可疑,倒不顯得可疑了。
只是,不管來歷成謎的倒霉鬼是不是誘她入局的一環,她都想知道他是誰。
窗
畔微風輕拂,青年沐浴在春色里,神色坦然自若,似乎對她有此一問並不意外:「好啊,小仙姑想知道什麼?」
「除了奚元這個名字,你可還記得任何生前過往?零碎也無妨的。」曉羨魚笑吟吟地說道,語氣輕鬆若閒聊。
奚元頓了頓:「記得一些。」
曉羨魚做出洗耳恭聽的認真神色。
「我沒有親族,是個,自幼顛沛流離。」奚元目光楚楚,
「旁人視我為異類,不願接近。」
他神色可憐,仿佛觸及了傷心事。
……怪招人心疼的。
「這怎麼就成異類了?別聽那些人胡說八道。」曉羨魚道,「我在這世上也沒有血親,卻有雲山的家人,過得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