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著莫婤所教,他們拼命按壓著斷氣之人的胸骨①,雖已搶救回十之八九,但更多的老人卻是在夜裡悄無聲息的離世。
太醫們皆是有真材實料之人,瞧見一具具因不敵天花而逝去的屍首,心中尚未泯滅的良知日夜被鞭笞著,漸漸也就放下自傲與守舊,同大伙兒一道竭盡全力救治。
終於在眾人的不懈努力下,出現了幾例痊癒者。
但痊癒後,他們也未離去,反而投身於救疫隊伍中,因染過天花通常便不會再感染,他們還自發去做那些最易感染的活,如煮洗接產服,如搬運死者屍體。
太醫們和痊癒者們的加入,雖減輕了莫婤等人的壓力,卻讓坊中的糧食和防護用具消耗得愈發快了。
「黎坊主,糧食還夠多久?」瞧著大鍋中熱騰騰的米粥,莫婤有些發愁。
她不是五穀不分之人,在太原時更是沒少見觀音婢施粥,這粥瞧著清湯寡水,其實所須的米粟也不少。
「無妨,昨夜長孫大人又拉回來幾車,很是夠的!」
黎坊主笑彎了眼道,
「也不知長孫大人如何同糧肆東家們商討的,他們最是鐵公雞一毛不拔,前些時日我拿著銀錢去買,還報出了您的威名也無用!」
一旁送完病患正欲離去的金吾衛正巧聽見,也敬佩地接話道:
「我們武侯
鋪頭頭去都無法,強硬些他們還說我們是官欺民,是仗勢欺人!長孫大人卻不過半刻鐘就能化到車糧食!」
聽罷,莫婤頗為矜持地頷首,身後無形的尾巴卻是早就翹得老高,心頭暗自驕傲:我男人當然是最厲害的!
自豪之餘,便是滿滿的心疼。
她在院中忙得腳不沾地,長孫無忌卻是更甚。
上午要領著金吾衛搭建臨時棚,下午要同他們一道巡邏安興坊,晚間還要挨家挨戶地敲響糧鋪的門,與他們拉扯化糧。
每日她回屋歇息皆見不著他,今晨半夢半醒間她方覺有人將她攬入懷中,吻了吻她的額頭。
待她仰面找到他的唇,同他濕吻許久後,微微睜眼便瞧見了他愈發削瘦凜厲的臉龐,再望向窗外,天已然泛白。
晨起,身旁早已沒了他的身影,摸著冰涼的竹蓆,知他應是早便起了身,灶台上還溫著牛乳,連桌子都還微微泛著酒精擦拭過的氣味。
愈想心頭愈是酸得厲害,抬眼卻見心上人闊步進了院子。
「阿忌,你怎有空回來!」
莫婤忙迎上去,念著自己身上不知有多少天花患者的膿液,便又急急停在一米外。
只見長孫無忌竟亦退後了幾步,平靜無波的眸中泛起點點怒意:「婤婤,定禪山又出現了批天花女子。」
她面色驟然一冷道:「都抓到了?」
長孫無忌頷首,停頓片刻道:「不知山上是否還有,將士們的防護用具恐也要換新的了。」
「無妨!」莫婤一口應下,隨即清點了一批防護用具讓長孫無忌送去。
待他走遠,同她一道清點的曉夢方發愁道:「莫大人,安興坊所有接生館存余的防護用具皆已送來,這些恐只能支撐三日了!」
天花病毒在沸水中不能存活,她們雖已反覆利用接產服等防護用具,但當用具反覆煮洗或有破損後,卻是不能再用。
「我讓金吾衛遞封飛遞……」
「快拉進來!」
話還未說完,便見黎坊主拉著一輛板車進來了,板車上壘滿了大箱子,用麻繩高高捆緊固定在車上。
「莫大人,您真是好官啊!」黎坊主笑逐顏開道,「這些竟是全長安城眾接生館,自發請命捐贈的防護用物,嗣昌局統計後送了來,這還只是第一批!」
因長安城中接生館們的大公無私,李淵龍顏大悅,大手一揮批了莫婤在找申東家前,就托武侯鋪遞上去的飛遞,來年所有的接生館減稅三成。
此詔一出,長安城中的商戶紛紛動了起來,有藥的捐藥,有糧的捐糧,物資源源不斷送入安興坊,整整持續了半月。
因而,雖坊中起高熱者愈發多,但莫婤等人還算遊刃有餘,只是回小院歇息得愈發少了。
「婤寶,要保重身子啊!」
長孫無忌一如往常般溫柔地朝她笑著,只是鳳眸中帶著淡淡的擔憂與哀傷,微風拂過,他的身影竟漸漸消散在她眼前。
「阿忌!」她驟然驚醒,喃喃安慰自己道,「別怕,我只是在做夢。」
翻然起身,疾行至灶台,瞧見冷鍋冷灶上再無溫熱的牛乳,心頭卻是升起股不妙。
換上乾淨的接產服,罩上冪籬,她一路往小院奔去,遠遠就瞧見院中又抬出具屍體。
忽而,一陣風吹過,輕捲起擔架上的白布,露出白布下的一角,赫然是金吾衛的鎧甲,而長孫無忌近來也是這般穿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