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也有些遲鈍地眨眼:「……怎麼會?」
縈繞鼻息的高級香氛味道很好聞,像某種深冬清透的雪。
他呆了片刻,忽然背手撐起身,在一片靜謐安寧的環境中,看見靠窗台而放的透明玻璃瓶,裡面浸著祖母綠的深重液體。
馮院換上一次性塑膠醫用手套,他順著聞也視線看過去,笑道:「很好聞吧?是昭昭親手調製的。她在北美有一處莊園,專門用於香氛精油的提煉。」
說話的同時,馮院帶有溫暖溫度的手掌抵著聞也雙肩,將他輕輕地壓平:「放鬆。一回生二回熟——」
馮院屈著雙腿坐轉椅,塑膠手套貼在皮膚上的感覺非常奇怪,聞也條件反射想躲開,馮院略略正了神色,低聲道:「別亂動。」
「這衣服適合你。」馮院邊換藥邊說:「尺碼不大合適嗎?感覺小了一些。」
聞也強忍藥水浸潤傷口帶來的細密刺激感,他緩了一口氣,才說:「之前的衣服弄髒了,這件是宋昭……宋小姐給我的。」
馮院長長地「哦」了一聲,不知為何,竟生生讓聞也聽出異乎尋常的意味深長:「怪道尺碼不合適。咳,倒是蠻襯你的,你適合穿白色。」
「白色不耐髒。」
綿延不絕的疼痛迎面敲擊腦神經,他咬著下唇,脖頸因為疼痛繃得很緊,後肩棱骨分明,半晌穩住氣息說:「不適合打工。」
馮院好像知道了什麼,又好像什麼也不知道,至少他什麼也沒有說。往傷口敷了劑量精準的麻藥,等待藥效期間,馮院和他閒聊幾句。
他說話語氣一貫溫和,容易令人心生親近,等聞也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馮院穿針引線,細緻地縫合掌心傷口。
這些小事原本無需勞動他大駕,聞也認為他是沾了宋小姐的光。至少,馮院和宋昭寧,看起來關係挺不錯。
他一抬頭,意外地,發現馮院的眼睛,竟然定定地注視著他,眼底情緒複雜萬千。
直到此刻,馮院才有時間詢問他的私事。
他用的閒聊口吻,帶著點兒笑,聽不出任何深意。
「你現在大學畢業了嗎?」馮院把手術剪放到一邊,浸透血色的紗布棄置貼牆而立的藍色醫用垃圾桶。
「畢業了。」他把襯衫拉上來一點,遮過鎖骨的位置。
「之前說三七分,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知道費用嗎?」
聞也言簡意賅:「沒什麼介意的。我出場一次伍萬元。」
馮院暗暗吃驚,倒不是覺得這筆錢多,而是——
伍萬元而已,就能讓你賣命?
賣命不至於。
聞也咽下這句話,人才市場高度飽和,他又不是名牌大學王牌專業,正經工作能勉強餬口,一個月累死累活任勞任怨當牛做馬不過千把元。
而挨一次打,做一次假,就能得到伍萬元。
「我弟弟生病,需要很多錢。」
馮院舒朗眉心皺起,他借著擺放手術器具的機會背過身,心底說不上什麼滋味。
半晌,聞也錯以為自己聽見一聲縹緲悠遠、轉瞬即逝的嘆息。
他知道宋家早年收養過兩個小孩,按理說,宋微不至於對顧正清帶來的孩子不屑一顧。
在他聽到的版本中,宋家大小姐不怎麼排斥這個弟弟。
就算後來離開宋家,宋微應該安排兩兄弟的去處,而不是讓當年半大點的孩子顛沛流離,食不果腹,朝不保夕。
聞也舌根發苦,他說不好使藥效作用還是往事重提帶來的滯痛,他坐起身,垂眸扣上銀色紐扣。
他沒有系喉結之下的三顆紐扣,他不喜歡被緊緊束縛的感覺。
這條襯衫於他而言有點小,尤其肩線,更是不合適。但他沒想那麼多,沒有錢的時候,一條衣服穿三四年,他穿不下了,改一改,補一補,再給聞希穿。
凍綠色的液體緩緩揮發濕冷香氣,聞也低頭看著縫線包紮的手指,心底計算暫時廢了一隻手能做什麼工作。
繼續開車?雖然上回惹怒了對方,但是可以試一試,臉面是窮人最不要緊的東西,卻是他可恥的通行證。
馮院洗手的時間過於長了,聞也轉頭,微訝地發現馮院雙手抵著銀色水龍頭,透明水流沖拭手指,水聲汩汩不歇。
聞也輕聲道:「院長?」
馮院如夢初醒,臉上沒有慣常親切的笑容。
「嗯、嗯。」
他旋上水龍頭,紙巾塞入指根,沒有移動,側腰抵著光可鑑人的白瓷盥洗台,他問:「弟弟生了什麼病?在哪個醫院接受治療?」
「骨癌。目前轉到了二院。」他平靜道:「前幾年左腿截肢,最近癌細胞復發轉移,手術費還差一點,只能多接幾場拳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