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也和聞希。
直到現在她仍然想不起來過去,不知道當年任性又驕傲的自己,怎麼肯接納繼父帶來的兩個拖油瓶。
她對世界上的所有小孩子報以一視同仁的態度。只會哭和吵鬧,餓了更是只會瘋狂哭和瘋狂吵鬧。
她也是小孩,但她是早熟的小孩。
她在決定接手家族企業之前,曾經被聞也笑話為什麼都擁有的富家大小姐才會選擇成為一名如果單憑月薪會餓死三十年、孤獨而又瘋狂的觀星學家。
——觀星學家?
冥冥之中一絲快得抓不住的念頭轉瞬即逝,宋昭寧微微皺著眉心,儘管只是非常微小、正常人很難察覺到的細微面部表情變化,但聞也看見了。
他在極端混亂和極端不穩定的情況下,其實沒有意識到自己條件反射地讓開視線,那就像一個下意識的自我保護,將他重新悶回了密不透風的安全繭房。
沒有人可以打破他建造的安全牆,起碼在此之前,聞也不認為有誰能做到這一步。
他喉嚨發痛,那瞬間甚至連干唾沫也無法咽下,渾像滿口填滿了碎玻璃。
但他緊接著意識到那並不是真正的玻璃。
宋昭寧用拇指和食指分別箍著他臉頰兩側,強行掰正他因為避無可避而遽然垂落的眼神。
她在黑暗裡生活了多年,夜視能力如鷹隼般精準狠毒。
電力還沒有恢復,門外的走廊依舊腳步來回,聲音飄上半空,再混成冰冷潮腥的雨水當空淋下。
宋昭寧靜靜地看著他。
她那淺色的、清透的、宛如玻璃球似的透明雙眼一瞬不瞬地看著他。
就像每個故事都將迎來的大結局,無論是happy ending還是bad ending,他以為這輩子離宋昭寧最近的地方就是在這座鋼鐵城市匆匆掃過宋氏新建設的地標大樓。
然後會在偶然又不那麼偶然的瞬間聽見某些人艷羨的笑聲。
上次開會終於見到宋總了,比我想像中要年輕......哈?你說她長得什麼樣?漂亮死啦!不懂怎麼有人那麼好命,會投胎又會長,站那兒簡直是女明星!
不過有未婚夫。未婚夫自己也很厲害,門當戶對,強強聯合,這種羅馬人跟我們牛馬人不一樣......
無數光鮮亮麗、西裝革履,開小超跑或戴普通人半年工資才買得起的手錶,捧著咖啡、抱著平板,自信昂揚意氣風發地走進那棟掌控護城大半經濟命脈的摩天高樓。
他遠遠地、遠遠地瞧一眼,心想她會從哪輛車下來,又會從走入哪個電梯。
但他此生沒有機會走入這種規格、連地面瓷磚都閃爍著昂貴和典雅的辦公大樓,所以不知道,她的車子駛入專屬車位,再搭乘總裁專屬電梯,最後抵達俯瞰整座護城的全景辦公室。
聞也玩笑過宋昭寧的人生是hard模式,是因為他見過她不為人知的一面。
他知道她幼時的夢想,知道她天真到值得被保護的念頭,也知道如果她的人生沒有發生意外,顧正清和宋微會為她保駕護航,她大概會無憂無慮地當一輩子公主,或者當一個需要依靠家族注資才能勉強存活的天文氣象站的觀星學家。
而不是在短短几年內被迫成長,多年後與塵封記憶深處的故人重逢,露出那樣無動於衷的冷漠神情。
她曾經做過那樣烈火滔天的噩夢嗎?
她曾經整宿整宿無法入睡嗎?
她曾經也那樣絕望,不明白為什麼這樣的事情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嗎?
如果她記起來,她會不會有那麼一瞬間,怨恨而憤怒地想:為什麼當時沒有救我——
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沒有救我!
「聞也。」
隨著她聲音一併在耳畔落下,是撕亮蒼茫夜色的雪亮閃電,雨勢趁機而大,瘋狂洶湧地占據每一寸感官。
他的呼吸愈發短促緊張,呼出肺泡和每一口空氣鮮血淋漓地拉扯著鼻腔和喉管,左手腕到肘節的陳年舊傷在這場暴雨中鮮明地拉扯著痛意,他茫然地看著虛空,一半是烈焰灼灼的大火,一半是更久遠、更久遠之前,屬於公主盛大華美的生日。
視線倏然轉換,宋昭寧手中用力,鉗制下頜的手指不由分說地抬起他的臉,他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地看住宋昭寧。
在她吻下來之前,短暫失效的電力終於恢復。
暖溶光質充斥眼底,聞也下意識眯眼偏頭,側頸到肩背拉扯一條極為精悍利落的線條。
宋昭寧稍微移開目光,停在他深陷襯衣領口的頸窩陰影。黑髮略微凌亂,長了一點,更適合他。
她若有所思地捻了捻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