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他仿佛打通任督二脈醍醐灌頂。
豪門總有難念的經!
看那打扮窮酸的男人,還有那瘦不拉幾的小孩兒,一定是一夜之後的帶球跑,想不到我們宋總雖然花名在外但卻是個一等一負責任的優秀資本家呀!
他眼含自我感動的熱淚,與此同時,一直尾隨聞也的那群女生彼時看著彼此,面面相覷。
半晌,終於有人輕聲打破死一般的寂靜:「什麼啊……原來都結婚了。孩子都那麼大了,真是人不可貌相。」
如果撇開這兩個人過於出色的長相,他們也確實像一家三口。
英姿颯爽的媽,體貼溫柔的爸,還有一個看起來身體很不好……
「他們小孩只有一條腿啊?」女生掩不住地唏噓:「好可憐喔。」
細細碎碎的議論聲飄上半空,飄上纏滿彩燈的懸鈴木,飄上高大筆直的歐式路燈,飄上每一位遊客神色各異的頭頂,飄上華麗精緻的公主城堡。
宋昭寧聽負責人說了幾句話,對方剛要走,她卻出聲喊住:「幫我拍張照吧。」
他下意識要拿自己手機,宋昭寧搖頭,側頭問聞也:「帶手機了嗎?借你的用一下。」
不知道多少年前的老古董交到圓胖男人的手裡,他擦了下額角不存在的汗,心想真是窮苦高帥啊,這用的什麼東西,在二手市場能賣到五十元嗎?
打開相機花了小十秒的時間,負責人露出一言難盡的複雜神情,內心豐富多彩的OS已經從「帶球跑的窮苦高帥」到「被豪門大小姐冷臉驅逐但看在孩子的份上不得不假裝接受但絕對不會把孩子接回豪門並且永遠不認私生子未來百年的所有財富捐給環影也不會留給這對除了長得很好看以外沒有別的優點的父子!」
當前手機的鏡頭算法已經很強大,某些牌子甚至近可拳打佳能腳踢富士,遠能徒手錄製月亮,然而聞也的這部老古董手機,只有最基本的拍攝功能。
他擺了半天鏡頭,絕望地發現這玩意兒連倍數都沒有!
宋昭寧抬腕看了眼時間,距離9:55分還有3分鐘。
她沒有刻意挑選城堡的正中央,然而非特殊節假日不燃放煙火的規定讓許多遊客放棄打卡,他們穿行於五顏六色的小推車,燈火通明的周邊店排起長隊,年輕女孩子們手上的雲台舉得又高又穩,高清鏡頭框下一張又一張明媚燦爛的笑臉。
宋昭寧拉了下令行禁止的聞也,淺淺失笑:「你這是什麼表情?不高興了嗎?」
聞希替他搶答:「哥……爸爸沒有不高興,爸爸只是太高興了,他戴墨鏡,他在哭泣。」
聞也聽不懂網絡用語,他空出一隻手撥開墨鏡,露出修長眉宇和黑白分明的眼睛。
「一定要拍?」他問她。
「小希高興。」她回答。
「會讓人誤會。」
「誰?」宋昭寧失笑,她又低頭看表,收回視線時,唇邊依舊漾著很淺很淡的笑意:「沒有人會誤會。」
差不多了。
趴在聞也背上的聞希雙手比V,宋昭寧倚著他左側,微微地笑。
負責人一會兒站一會兒蹲,把自己整了個滿頭大汗。
9:54:57.
他終於找到一個還算不錯的機位,扯著嗓子嚎了聲:「宋總,你們靠近點兒!你們是一家人,中間空的可以流過亞馬遜河!」
聞也咽了下喉結,宋昭寧挑眉,依言挨得更近了些。
她講電話的時候在吸菸區點過一支煙的時間。幾乎密閉的魚龍混雜,什麼味道都有,聞也卻只能聞到她手腕點過的香水味,順著很淡的菸草融到他一深一淺的呼吸。
9:54:59.
這是特別為聞希綻放的煙火。
如果他在這一刻回頭,記憶會把他拉回很多年前、月亮很淡的夜晚。
小宋昭寧過暑假的莊園占地千尺,從山腳行車到門口,需要二十一個閘口和三十五分鐘。這段時間,她通常會做一些複雜的腦力訓練,比如MENSA的思考題。
小聞希沒有她那麼聰明,他只是雙手攀著半降的車窗,眼巴巴地看著路過的天堂鳥、玫瑰園、闊葉梧桐、白鈴蘭,還有無數他叫不上名字也認不出種類的珍貴花卉。
然後他看到互相交頸的火烈鳥,悠哉拖尾散步的藍孔雀——
他看得幾乎晃眼,還好顧正清臨下車時小小地提醒了他:等會兒見了宋昭寧姐姐,要祝她生日快樂。
那晚是宋昭寧的生日。
他被顧正清牽著進了大廳,每個人都沒見過,每個人都只在電影裡見過。他們微笑,寒暄,曖昧而心照不宣地從他身上轉開目光。
他抬起頭,水晶吊燈映著單瓶價格18.8萬的香檳,然而醒酒的透明杯是幾十萬的藏品。
這是另一個世界。
她也屬於另一個世界。
小宋昭寧很有主見,五歲開始用英文對宋微說媽媽請你尊重我,進我房間可以先敲門?過生日不要穿裙子,很麻煩;不要做造型,很浪費時間;不要戴皇冠!她尖叫著狠狠拍開裝著古董珠寶的靛藍鵝絨展示盒,小旋風似地推門逃跑。
跑快點,再快一點,要到西翼的閣樓,要架起自己的天文望遠鏡,她寧願看一晚上的星星,也不要和那群人進行消耗生命的社交。
她跑得那麼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