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麼。」
懷願又悠悠地擲了兩三個貝殼,指縫滲入粗糲砂石,她拍拍手,扶著膝蓋站起身,說:「宋斂讓你離開她?不,不至於。他不是管得那麼寬的人。難道是讓你照顧好她?好像也沒必要再多說一次。」
她轉過臉,含著濕重潮氣的海風將她勾在耳後的長髮吹得愈發凌亂,厚重的劉海如摩西分海,露出她精緻嬌妍的眉眼。
「我看見他看你的眼神了。」
懷願懶洋洋地轉過腳步,雙手背在身後,從她這個角度可以看見和章名卉談話的宋昭寧。
「你們認識吧。」懷願想了想,徑直改換了口吻:「不對,他認識你。但不是現在,他在更久之前就認識你了。你和昭寧以前就見過,對嗎?所以宋斂說的那句話,主語一定是宋昭寧。我猜猜——
或許是,『如果可以,請你務必拉住我的妹妹』。」
對上聞也驚駭的神情,懷願低下眼睛,按捺了難以言喻的心緒。
如果這一幕是電影,那麼場景切換,時間流轉,潮汐漲岸,他們從碼頭一路退回了三樓的拐角處。
宋斂走下來時順手掖了下穿了一整日的襯衫,他把領帶別進襯衫領口,藏住了學術風的銀色領帶夾。
樓道狹窄逼仄,又站了兩個寬肩腿長的男人。
宋斂比聞也要更高一些。
這不是因為身高,而是他與生俱來的氣質,那種,因為優渥家世和過人學識,多年鍛造的高高在上,仿佛這人平生最擅長的事情便是用鼻孔看人。
而聞也,多年居住在樓層低矮的老城區,骨子裡已經不知不覺帶上了垂眸斂目的本能。
他居高臨下地看了聞也一會兒,目光不屑地從他的眉眼掃過微微抿緊的唇角,手指在褲袋一模,空了。
沒有煙。
他習慣性地轉動腕骨錶盤,冷藍色的百達翡麗,市價七百萬,絕版之後躋身為千萬級別,收藏價值大於佩戴價值。
宋斂審視而挑剔地自上而下又自下而上,說不出是在嫌棄宋昭寧的審美還是別的什麼。半晌,無奈地扶住額頭,長長地呼出半口氣。
他的沉重來得不合時宜且太過沉重,聞也微詫地看向他。
「我有三個妹妹,昭寧最讓我擔心,你知道為什麼?」
聞也沉默一瞬,所有情緒掩飾在垂下的眼睫,喉結短暫地吞咽了一下,但因為長時間沒有進水的緣故,乾澀到嗓子眼發疼:「我不清楚。」
宋斂輕慢地笑了一聲,也可能是夜風推撞樹梢發出的響動。
「她很小的時候,父親就去世了——這是我們一致對外的說法。但真實情況是這男人到底去了哪裡,我們誰也不知道。」
宋斂側肩倚著牆壁,顧不得自己昂貴的手工定製西裝蹭上斑駁牆灰。
「我小姑是個很要強的性子,要強到整個宋家除了我爺爺以外,沒人知道昭寧的父親是誰。她,可能十歲?還是更小一點,我小姑認識了顧正清。顧叔叔是個不錯的人,對我妹妹也好。」
宋斂確實不擅長講故事,幾句話平鋪直敘毫無情緒起伏,聞也靜了一靜,說:「十三歲。」
「十三歲?那應該是顧正清帶著你們到宋家那一年。她不記得了,但你沒忘,所以我也懶得老調重彈。我只和你說顧叔叔去世以後。」
拇指和食指對貼,做了個彈菸灰的舉動。
「她受了很重的傷。幾乎整夜都在噩夢,夢裡說『不要來救我』、『快走,你快走』之類的話。」
停頓一瞬,宋斂微妙地蹙起眉,心中卻沉沉地嘆了聲:「因為噩夢的緣故,我小姑做主對她進行了干預。」
聞也霎時抬眼,眸光窒澀凝縮。
本意是讓她忘掉經久無常的噩夢,但可能是大腦的自動保護機制被觸發,最終的結果是她遺忘了部分的人。
部分的,聞也和聞希。
她還記得那場大火,也記得在大火中殞命的顧正清。但噩夢終於是少了些,她終於有了短暫的清醒,也有了對抗漫長康復的勇氣。
這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講得清的過往,宋斂也不打算把全部告訴他。
重複痛苦是這世界上最沒意義的事情。
「雖然我不喜歡你,但你當年畢竟救了我的妹妹。雖然,一個不記得了,另一個又不打算說。」
宋斂抬了下眼,他額角還貼著紗布,這點傷口卻不影響他英俊深邃的面容和氣質,他瞥了眼那扇蛛網縱橫交錯的格紋窗口,確實是唯一可以看得見月光的地方。
「儘管從情感上,我不願意用病人來形容昭寧。但她實在是個天生的演員。你看,這麼多年,其實沒人發現她的一顆心已經千瘡百孔。」
宋斂冷嘲地笑一聲:「就像她為你做過的那麼多事情,她資助孤兒院,她幫助你弟弟,還有更多的,你發現的,沒發現的,那些被她稱為『贖罪』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