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掃過一眼,骨節分明的手指關閉屏幕,末了還把屏幕倒扣桌面。
馮院看著她這一連串動作,一個極其隱秘的想法浮上腦海。
「你在等聞也的電話?」馮院老神在在地勸:「你也年紀不小了,有沒有考慮過終身大事?」
「提醒一下,我和席越的婚約還作數。」宋昭寧冷冷打斷:「您只要口不對心,上下兩句話必定天差地別。」
「……你真是,」馮院無言以對,搖頭自嘆弗如:「走錯路了,應該去當律師。」
她的聲音含著點兒疲倦沙啞的笑,眸光從半垂的眼縫漏下來,停在輕輕敲擊手機背板的手指。
「您的拐彎抹角也很生硬。」她毫不留情地拆穿:「馮叔叔,其實你早就認識聞也了吧?」
馮院嘴硬:「我上哪兒能認識他啊。你不會是吃撐了沒話找話吧。」
宋昭寧從善如流地點頭:「保溫杯我扣下了,您今晚不交代實話哪裡也不能去。」
馮院一張臉登時變得綠油油。
對峙片刻,常年握手術刀的搞不過常年坐談判桌的。
馮院心緒五味雜陳,甚至有幾分莫名的諱莫如深。
「昭寧,我當年和你父親關係很好的。」
他低下頭,少頃深吸了一口氣,說:「聞也父母對他有恩,所以他將聞也聞希帶在身邊。他很愛你的媽媽,但如果你家裡不接受這兩孩子,他是不會委屈他們的。」
她點了下頭。
這些故事她已經知道了。
「出事以後,你轉到美國的醫院治療。我沒有見過他們,想找人也無從下手。直到前幾年回國,陰差陽錯地見到了聞希。」
馮院苦笑一聲:「後來也是花了很多時間,才慢慢了解到他們的身份。我想插手,但缺少一個合適的契機,只能和市二院溝通,把聞希的醫藥費轉到我的名下,但明面上掛的仍然是二院的帳單。」
宋昭寧明白他的所作所為。
聞希生病住院的那段時間,聞也一天要打好幾份工。他是正經211大學畢業,校招時曾經拿到一份相當高薪的offer,但這家大廠熱衷加班,他分身乏術,工作半年後無奈遞交辭職信。
馮院曾和二院領導溝通過,做一個匿名愛心捐助,誰料聞也嚴詞拒絕,只說他有手有腳,還能還得起醫藥費。如果真的有捐助,可以考慮隔壁病床的小姑娘,才五歲,一隻特效針要70萬。
「寧寧,你信不信這個世界上存在善意的巧合?有一天我從二院出來,碰見他跟你的車。但他最終沒有找你。」
頓一頓,他仰起頭,微微有些出神:「那會兒聞希的病情還算穩定,他不至於走投無路。更何況醫藥費一直是我負擔的,二院從沒主動催促過。」
「所以——」
「所以不管是因為什麼,他從來沒有想過利用你。」
馮院終於呼出堵塞喉底的一口腥氣,眸光無奈而傷感地看向她:「據我所知,他的叔叔是個賭鬼,雖然我不知道過了這麼多年他們是如何重新遇見,但那人的賭債,全算在了聞也身上,甚至偷竊了屬於聞希的醫藥費。」
宋昭寧沉默片刻,再開口時,聲線無端沙啞。
「如果沒有我,你也會想辦法把聞希轉到宜睦?」
「不會。」馮院說:「我會一直在暗處幫助他直到這孩子可以出院,宜睦是你的心血,我沒有身份立場濫用的你的善良。」
冥冥之中無數錯綜複雜的拼圖在這一刻填補了空缺的線索,宋昭寧總算知道他為什麼要簽下那份根本不合理的合同,由此走入對方精心設計的陷阱。
因為早在老城區被高利貸暴力催收的傍晚,席越就已經把手伸了進來。
她手掌撐著明亮餐檯,豁然起身,動作迅速突兀到微微驚到了馮院。
「……我想我知道了。」
馮院眉心頓跳:「你知道什麼了?」
她二話不說地抓起車鑰匙,高跟鞋踩著剛剛拖過的地板,倉促間風衣甚至沒得及展開披在肩上。
「我去個地方!」
她頭也不回地揚聲:「如果聞也來醫院,您第一時間通知我。」
銀灰色的梅賽德斯在積水窪中漂亮甩尾掉頭,兩束筆直車燈穿破茫茫雨夜,駛入這場仿佛不會停歇的末日冷雨。
車道空曠寂靜,唯有不停提速的引擎發出震徹的轟鳴,宋昭寧不用導航也知道從宜睦到護城北郊墓園的最優路線。
無數個徹夜難眠的夜晚,她一個人跨越大半個城市,深夜捧著一束不夠新鮮的花,來探望他孤零零的墓碑。
墳墓是空的,顧正清火化後的骨灰留在他原本的故鄉。
這面墓碑是宋微在他去世一年後一意孤行為他設立的衣冠冢,上面沒有照片,沒有名字,沒有生卒年日期,只有一面風水雨淋的青灰色石板,孤獨地提醒著還活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