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是有朝廷法度在。」
「朝廷法度又是何人在施行?」
崔司徒落子的速度慢了許多,捋了捋鬍鬚,終於抬起那雙蒼老銳利的眼認真看向桓均。
「小小年紀,志向倒是不小。」
桓均道:「小子不敢妄言志向,只是此舉關乎到大梁江山,小子不能不在意。」
「你想如何?」
桓均猶豫,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開口,他此時根本判斷不出崔司徒的態度,他老謀深算,看似溫和實則可能暗藏機鋒,若是把自己的計劃告訴他,萬一他不僅不贊同,反而意欲阻止該怎麼辦?
可……已經踏進這道門了,畏畏縮縮無功而返實在不是他的風格,桓均心下一凝,抬起頭,「淮南之地,未如北方。」成大事者,必須要有決斷的勇氣。
崔司徒忽然看向他,那雙鬢白蒼老的眼睛儘是這幾十年宦海沉浮的精光。
桓均心頭一跳,掌心已出了汗。
崔司徒卻飛快收回視線,又恢復了溫和的長者模樣,不再答他,清脆落下一子,悄無聲息地將他包圍起來。
桓均沉下心,專心對弈起來。
直到一局罷,黑子被白子大龍咬死,他將指尖的黑子放回棋盒,然後對崔司徒一揖,「小子輸了。」
崔司徒放聲一笑,同樣將棋子一扔,「你說你輸了,可老夫卻覺得,輸的人是我啊!」
桓均眼前一亮,倏地望向崔司徒,「司徒您……」
崔司徒擺擺手,示意他不必再說。
「年輕人,放手去做你想做的事吧,讓老夫看看,你能走到哪一步。」
桓均克制住自己的激動,往後退了兩步,再次重重一拜。
——
五月中旬末的時候,謝紹回來了。
果不出姜從珚所料,當得知旅賁衛的傷亡後,朝廷第一時間就準備向他問罪。
謝紹拿出匈奴人頭與信物,呈給梁帝和眾人,他們的態度才稍微好轉了些,但依舊對他是賞是罰沒個定論。
直到崔司徒進言:「陛下,旅賁衛久居長安,初次對敵就能擊潰胡敵,還斬落他們這麼多人頭,將公主平安送至鮮卑維繫了兩國盟約,正說明我大梁將士之英勇、陛下之明德。」
又道:「近年來,不少中原百姓聞胡便懼,不若將謝統領帶t回來的人頭懸於城門之上,讓過往百姓看見,亦知道我大梁將士之勇猛更甚胡敵,如此一來,國威可揚!」
眾人一聽,確實有道理,而且十分光彩。
梁帝就更是心動了。
這些年與周邊胡人的小規模戰爭,梁國敗多勝少,胡人常南下劫掠,以至於邊境百姓十不存一,不得不南下內遷,中原百姓從他們口中得知了胡人的兇殘,就更是畏之如虎。
現在難得有這個機會,梁帝自是希望自己臉上有光。
沒費什麼工夫,崔司徒的提議就被採納了。
既然此事被當成好事宣揚,那對謝紹就該重賞了。
於是,才升上副統領的謝紹,轉眼間便又授了驃姚校尉一職,已經進入一千石官員之列了。
謝紹再次被連升數級,從一介寒門布衣坐到這個位置,可謂是一步登天,但他行事作風卻一如既往地沉穩,絲毫沒有因此而張狂,這便更讓人滿意了。
他回到自己的簡樸的小院,只有一個門房和一個長隨照料起居,家裡也沒有什麼人,父母早已亡故,只有叔嬸待他如親子將他撫養長大,如今還在老家。
謝紹確實沒因升官而高興,他腦海里一直回想著當初跟公主的幾次對話,其實每一次他都很震驚,心神動盪,可他現在卻能清晰記起她說話時的聲音以及那柔中帶寒的臉龐。
他坐在院中,看著天上的明月,莫名從懷中掏出那個瓷瓶,裡面還有一些藥粉,他沒用完,或許是捨不得用完。
看著白瓷瓶,他忽然想到,那夜月色下,她的肌膚似乎比這上好的瓷器還要白淨。
思緒忽的飄遠,等他猛然意識到不對回過神時,臉色猛地一變,狠狠皺了下眉,臉上出現一種自責、不該的表情。
他不該想這些,這是對公主的不敬,只是想想也不行。
他將白瓷瓶再次收回懷裡,他想,他確實該去見一見桓均。
桓均聽說謝紹回來之後,本想找個日子拜訪他,沒想到謝紹主動約見了他。
他打量了對方一眼,身為武將,謝紹的身高要比普通人高出不少,比桓均自己還高出半個頭,常服包裹之下,肌肉健壯,很有氣勢,神態卻謙卑。
他五官端正,舉止不似一般武將粗獷,倒也稱得上一句儒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