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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遠鴻的確沒有坐多長時間,江弋行贏了比賽小跑著去網前握手。接著,他走到觀眾席前,鎖定了容遠鴻的身影。

他們不遠不近地對視著,江弋行的臉上浮了層薄汗,髮絲凌亂,卻不顯疲憊。他的眼皮上方折出一條深深的褶皺,像綿延起伏的山脈。

在一個普通的夜晚裡,他身披整個球場的如晝燈光,似乎月亮也跟著融化了。

容遠鴻看著他嘴唇動了動,此時此刻,她不太明白江弋行有些衝動的舉止,因為贏下這場比賽肯定不值得他有這樣的表現。可她又緘默不語。

江弋行說什麼?

他說,我很開心。

在賽後採訪——容遠鴻是後來看到新聞才知道的,記者問江弋行,今天容遠鴻也在現場,比賽結束後,你跑到觀眾席前,是在跟她打招呼嗎?當時在想什麼?

江弋行回答:我在想,她終於來看我的比賽了。

*

這次比賽是容遠鴻簽運最好的一次,直到八強前都沒有遇到實力強勁的對手,她一路過關斬將。

八強,她面對的是現在世界排名第九的穆勒。穆勒左手持拍,技術極其精妙。在唱衰聲中,容遠鴻直落兩盤,以6-6率先搶七、7-5的比分戰勝穆勒。

國內網壇譁然,容遠鴻此前並不是沒有戰勝過世界排名前十的選手,在WTA250突尼西亞站、WTA500東京站這兩次奪冠比賽中,她都曾迎戰世界前十的對手。

然而,直落兩盤贏下比賽的是第一次。

是曇花一現還是巨大蛻變?文章標題如是問。

以國內網球的發展水平,懂球的觀眾少之又少,他們討論著穆勒的狀態不佳,今天一發失誤率太高等等。內行看門道,實際上,穆勒今天的發揮與往日並無不同,不同的是容遠鴻的狀態。

8個ACE球、74%一發成功率、沒有雙誤。

容遠鴻闊別賽場,錯過澳網、多哈、杜拜,沒有人知道她在那些夜晚有那麼期盼這一刻。

作為中國網球歷史上第二位打進印第安維爾斯四強的網球運動員,容遠鴻在半決賽迎戰賽會一號種子尼爾森,現世界排名第二,該項賽事衛冕冠軍。

天朗氣清、晴空萬里,容遠鴻本人第一次來到WTA1000賽四強,第一次在印第安維爾斯1號球場比賽。她仰望天空,只覺得強風排山倒海般吹來,她的心臟歇斯底里地跳動。

她快步走過那條走廊,入場前,她看見觀眾席上烏壓壓的人頭。現場的大屏幕正投放她的照片和資料。

身高178厘米、體重66公斤,十七歲,來自中國,現世界排名五十八,2018年WTA突尼西亞站女子單打冠軍、WTA500東京站女子單打冠軍。

尼爾森比她排名靠前,於是後入場。容遠鴻擰開瓶礦泉水喝下四分之一,眼睛掃了下瓶身。

兩盤拿下,江弋行這樣寫。

容遠鴻笑了,她覺得不可能。尼爾森成名已久,前世她曾與尼爾森交手過一次。她清楚,現在,2019年,是尼爾森的巔峰狀態,所向披靡。

尼爾森出場,她們coin toss選邊,開始熱身。容遠鴻看著對面底線上站著的尼爾森,想起她和尼爾森的那次交手。

那是容遠鴻的第一次WTA比賽,第一輪她艱難取勝,欣喜若狂。第二輪就碰到了那次比賽的二號種子尼爾森,被尼爾森6-0、6-2,一個小時取勝。

她當時想,不要再打職業了,她不適合。她和尼爾森之間的實力差距宛如天塹,這輩子都不可能趕上。

幾近是絕望地,容遠鴻回到休息室坐下,尼爾森走到她面前,從高處俯視她。她的姿態高高在上,顯出些許傲慢,但偏偏讓容遠鴻難以覺得憤怒。

因為尼爾森有傲慢的資本,她如一隻優雅的天鵝,在賽場上遊刃有餘。容遠鴻輕易被她戲耍,可這只能怪自己技不如人。

在休息室的淋浴間,容遠鴻蹲在地上,緊緊地環膝抱住自己,淚水和花灑流下的水一同浸濕她的衣服。她很冷,只想回家喝一碗熱湯,不想再孤身在賽場上面對像這場比賽如此極致的輸了。

很多人,這其中包括羅韞和江弋行,他們遇見容遠鴻時她就已經是重生回來的十八歲了,所以他們自然而然地認為,容遠鴻是天生冷靜、專注、理智的人。

容遠鴻閉上眼睛,仍能回憶起第一次出國時,面對地圖急出滿頭大汗、在機場被扣下網球拍連比帶劃的自己。

第一次參加國際賽事,那時的她沒有團隊,英語也不足以和別人交流,她漲紅著臉跟裁判結結巴巴地理論,這個球到底出沒出界。

然後她覺得羞恥,回國後請了位英語家庭教師,之後,她再沒有在人前說出蹩腳的英語。

這一世,沒人質疑過她的英語,她是富家千金,掌握多門外語不稀奇。她不堪的、痛苦的、倔強的記憶被短暫埋葬起來。

直到今天,她面對尼爾森,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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