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前不久寄給喬子惟的,繡得飽滿的桂枝懸掛在明亮的圓月之下,寓意著蟾宮折桂的美好祝願,她還在信中囑咐他一定要貼身戴著,這樣才不損了她的好意。
畢竟她的繡工實在不怎麼樣,這香囊廢了她不少氣力呢。對於表哥,雲湄沒什麼佯裝之心,信中不怎麼客氣,有什麼話慣來都是直說,不以虛言來去打太極,都是本色相見。
她這回便在信中直言強調了「一定要貼身攜帶,不然她會感到心意被敷衍,從而生氣掛火」。
眼下,那隻桂枝香囊的外頭,甚至包裹了一層以細篾薄片製成的小籠,想是珍惜已極,才會這般費心衛護。
若不是有她信上叮囑在前,雲湄都懷疑喬子惟是不是會將香囊好好收藏起來,像什麼絕世無二的寶貝一樣保管妥當地束置高閣。
雲湄見了,心中有淡淡的暖意流淌而過。
喬子惟乃是她姑家的表哥。雲湄自小受她的姑母接濟,直到五歲被賣,而斷了來往。恰是她被賣那年,姑母因山洪而死,姑父自此對亡妻家下的一切事務不聞不問,唯獨這個姑表兄一直沒忘了她,待到他自己羽翼漸豐,便四處打探她的去處,在雲湄十二歲那年終於得以聯繫,繼而時常來往通信,噓寒問暖。
雲湄實在是個親緣很薄的人,泱泱寰宇,她一人伶仃孤苦,至暗中有親人願意親近一二,自是感激不迭,她十分珍惜這樣的聯繫,這些年一月不落地與喬子惟書信來往。
包括後來的元狸,她一心救助養在身側,除了想將他當做一把刀來驅策使用,實則還因著半個身子的親緣在。元狸到底是母親的孩子。
只是可惜了,表兄心思淺,人又太老實,雲湄眼下做的事情,在他看來是極壞的謀劃,為保縝密起見,她與喬子惟,此行是不能相認的。
喬子惟做事有一股文人的犟氣,不似元狸那般唯她是從。這麼說吧,她哪怕殺了一個公認的大善人,元狸也認為她即正道,那人該死;而喬子惟雖則呵護愛重她,可他太老實,不能與她共謀。
雲湄止住思緒,由明湘幫忙系好幕籬,又扶著早便候在車外的承榴的手,擺出宋府三小姐的架子,裊裊婷婷地下了馬車。
隨後端立原地,等著姜姑姑上前交涉,自己則矜持身份,只遠遠點頭致意。
沒多會子,姜姑姑回來了,旁邊跟著幾個小廝,比手請人,俱都對雲湄很是恭敬歡迎的模樣。
宋府雖則趨向凋零,何老太太的母族卻繁盛依舊,聽聞這何大儒早年困頓潦倒,空有才華卻連文房都買不起,進京趕考的盤纏都是何老太太周濟的,有此恩在前,目下對何老太太的親親「孫女兒」自然是百般好臉。
雲湄見狀一抬步,旁側圍侍的人立時注意著她的腳下,還有兩個僕人在左右兩側開道,短短几步通往小轎的路,走出了一種眾星捧月的感覺。
那廂喬子惟站立恭迎,卻並不殷勤貼身上前。畢竟大戶的規矩,人家的未婚妻,他怎麼能表現出殷勤備至、額外關照的模樣,那是冒犯。
眼瞧著那宋府小姐漸次走近了,喬子惟便蹬鞍上馬,調轉轡頭,將馬頭朝著城內,只等起轎進發。
閨英闈秀講究紋絲不亂的蓮步輕移,為了維持儀態,自是走得極慢,喬子惟等得一陣兒放空,間或偏臉看看進度,這一霎那卻是暮風平地起,將那宋府三小姐的面紗些微掀開一小幅,其眼眸似水,容色無雙,正巧瞥了過來,同他視線交匯。
喬子惟見了那雙眼睛,當即心跳慢了半拍,旋即眉頭深蹙,滿臉愕然地呆在原地。
「喬公子?」
跟前小轎走遠,由城門守將檢視過,晃晃悠悠地進入了另一個花天錦地的去處。一位僕從發現少了人,不由折身回來,發聲詢問。
「她——」喬子惟半晌說不出話,冥思苦索良久,這才回憶起一樁舊事。
那年他過府探訪,不巧雲湄正在承辦差事,他便在八角亭中靜候,不時遠處傳來騷動,原是有下人將雲湄錯認成了府上的某位小姐。
閨秀的真容不足為外人道,雲湄與他通起信來事無巨細,但長得像哪位小姐的事兒,卻是從來沒有同他提起過,現下幸虧他自個兒想起來了那一回的親見,才不至於更加失態。
他攥緊韁繩的手這才鬆了松,搖搖頭,頗為自嘲地驅馬跟了上去。
表妹在信上說了,她領命去了何老太太娘家,幫助老太太一位即將被吃絕戶的小親戚立門戶,此事動輒兩三月,又怎會分身在這兒。
都是他許久未見,思念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