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當年的舊事,許問涯對這個父親只有厭煩和憎惡。父子之間不是普通的罅隙,而是無法逾越的鴻溝。
不過,許問涯並不想把這些煩心事過渡給無辜的妻子,壓下思緒,換了個輕鬆的語調,以家常的口吻說:「有什麼的,四哥他們也總是以事忙藉口說不在老宅住,接了江陵的任後,乾脆把四嫂一塊兒往那廂帶了。他們要說,也是先說我上頭的哥哥,還輪不著我。」
雲湄也略略知曉,許三老爺的妻子,對鳴陽郡主這個二嫁婦頗有微詞。早前葉皇后還沒捲入巫蠱案的時候,她不敢表現,後來事發,葉皇后受冷待、太子也被帶累削權,鳴陽郡主原先的夫家堪稱一落千丈,葉皇后說是將鳴陽郡主當親女兒對待,但到得這般連自保都難辦的地步,哪裡還能顧著給她撐腰?
眼瞅著婆媳之間的水深火熱一觸即發,許四郎便乾脆將鳴陽郡主帶著一起赴任了。
許問涯方才的一番思量,雲湄根本不得而知,只想著許問涯與他那些兄弟不盡相同,他將來得掌家印的,作為他的妻室,有些事情不能鬧得太過,該做的面子功夫還是得做到位的,哪怕柳氏當真是個鬧天鬧地的攪事精,她明面上也得將晨昏定省做到位,以把持孝道。
所以當下只含混地說:「再看吧。」
不過……她偏頭看了許問涯一眼,他說起這些家常來,那一句「還輪不著我」,神色還挺可愛的,顯出一段貴公子的驕縱感,對於許問涯才及冠沒多久這回事,雲湄頭一遭有了實感,也確實是年齡小,才會留存這種沒來得及褪乾淨的驕氣,不像她,雖然比他矮上幾歲,但鞘囊里揣的是毒婦的芯子,一路磋磨過來,早就沒了這些俏皮勁。
這也是私底下親昵接觸,才有機會看見的鮮活,若是以她真實的身份,哪裡能見著這樣的許問涯。
一時間新奇地多瞧了兩眼,在他疑惑望過來的那一霎,調轉腦袋看窗外風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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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近秋闈,京城範圍的秋試督辦交由何大儒把控,正是忙的時候,等閒抽不開身。夫妻兩個倒也沒麻煩他,橫豎這又不是正經的外家,這趟歸寧,意思意思得了。
人是由何大儒幾個信得過的老門生接待的,男子們湊在一堆,又都是位高權重的主兒,聊的話題,不外乎一些時局的動向,政策的更張。
雲湄不大耐煩與他們聽朝堂上的事,昏昏欲睡,眨眼間扭了兩下坐姿。也就是這細枝末節的動作,令許問涯看出來了,「娘子不是與何家姑娘是手帕交麼?晚膳開席還有一段時間,你去與她見見吧。」
雖然永靖公主憑藉一己之力調轉了京城的風向,令時風開化了不少,但業康伯府這樣的門第,任爾東西南北風,是照舊規矩重,一些繁文縟節,也是他們的底蘊所在。何冬漣沒出閣,等閒不能出外院來接待,更別說是男子多的場合。雲湄點點頭,由伯府的門房婆子比手引領著,自行往內院去了。
雲湄很快便見到了何冬漣。
彼時何冬漣正在找幕籬。因著算起來,她已然很久、很久都沒出門子了,所以,對於幕籬的去向,底下伺候的丫鬟們居然一時半會兒也摸不著頭腦。於是,整個謹行院都跟著忙得團團轉。
陡然見雲湄由婆子帶進來,何冬漣懵了片刻,趕忙湊上前拉住她的手,身上還有急切的餘韻,半晌才緩過來,嘟囔說:「我正急呢,想著姐姐今日跟著姐夫歸寧,出雙入對的,實在沒有單獨把你喊過來的道理,只能幹脆出去見你了。」
她一貫規行矩步,倒是鮮少有
這種躁動的時候,姑娘家的活氣煥發出來,雲湄看得可愛,想伸手撫撫她毛毛躁躁的鬢髮,剛要開腔——
「你直接出去見不就是了,用不著找帽子。」
冷不丁,斜刺里橫進來一聲,也緊跟著一道「倏倏——」破空的尖銳動靜。雲湄循聲轉頭,就見一勁裝女子弓挽滿月,正往不遠處的稻草人身上射。觸及她的目光,微抬了下巴,便算作打招呼了,乾淨利落,沒有多的繁瑣見禮,眼睛一覷,又偏回去瞄準。
何冬漣有些囁嚅,「可是,如果教祖父知道了的話……」
何冬越一臉的滿不在乎,抬腕、搭弓,又是利索的一箭激射,隨口道:「嗨呀怕什麼,不是還有我呢麼?只要有你阿姐在,全都緊著我罰了,你有什麼好怕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