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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在往常,一個一笑而過的小插曲,許問涯斷不會橫生這麼多的猜忌與思慮。可全昶帶回來的消息,令他不得不多想。

他說過,他最討厭欺騙。那些陳舊的創傷,她不願傾訴,他能理解,因為這是他這個夫君做得不到位,無法令她全心交付。

可蓄意欺瞞、懷揣秘辛,並不在他許問涯該體諒的範圍之內。他願意主動與妻子培養感情,卻不代表他願意盲目做一個傾情的傻子,全程演著一場註定沒有結局與回報的獨角戲。

他這廂愈想愈清醒,雲湄卻滿以為他是忙碌太過,好不容易睡著,又猝然被她鬧得醒轉,一下子衍生滔天的自責來,探手去闔他的眼睛,道:「姑娘大了,都是一個人睡,這麼些年早習慣了,陡然嫁作婦人,一時還不大扭轉得過來,總覺得床上除了自己,不該有什麼別的活物,不然便是意外的危險——話本子看多了,志怪類的,便常有熟睡之中橫生枝節的情況。」言訖,又攬了他的腦袋,靠在自己的頸子上,撫著他的穴位說,「郎君這些日子不得好眠吧?我觀你額角在跳,顯是勞碌太過。既然結案歸家了,便別想太多,先睡好這一覺吧。」

何老太太慣常渾身都不舒坦的,雲湄為了伺候她,一身按摩的功夫早便練就得爐火純青,哄人安寢,她最在行,纖纖指尖在他腦上遊走,不一會兒,許問涯還真被她按出幾縷安然的睡意來。

「娘子如何知曉我忙碌太過?」許問涯強捱睡意,從她懷裡爭出來幾寸,「難不成我面貌不好麼?」

雲湄自圓其說地道:「你信上報喜不報憂,但忙與不忙,橫豎撇捺里是瞧得出來的,更別談後來直接斷了幾日,難不成不是忙忘了?月初你將到幽州時,落筆輕快,後來愈加倉促,有時有意粉飾,落筆便太過鄭重周正,反而欲蓋彌彰。」說著,又嗡噥著嘟囔,「還有,我看出來了,郎君總結每日見到的人事物,若是自己那日不忙,

便會事無巨細,從公務說到茶飯,若是太累,便只講些無關於公務的趣事見聞,甚至一件趣聞講了兩回,怕不是那天忙到連閒暇的時間都沒有一滴,便只好拿舊事搪塞。」

許問涯見她盯著帳頂,煞是認真地、絮絮叨叨地條分縷析,眼眸不由彎了彎,「橫豎不過是墨汁而已,讓你看出這麼多行道來?」

雲湄說道:「家下無事,閒愁愈顯。我往老太太院裡請安時,偶爾聽到叔伯們在花廳內說起局勢,上一個往幽州巡行的官人是斷了胳膊回來的,可見其波瀾險壯,便連官差都敢不放在眼裡了。郎君又斷了幾日的信,我只好將從前的那些信件前後研究,以求心安。」

她說話的腔調溫柔和緩,像娓娓的暖流,不管是否有意習練而成,合著這番話,都當真能說到人心坎兒里去。

許問涯自生母施氏走後,便再也無法從許氏上下汲取到任何屬於家的溫情,他成長以來的順遂有目共睹,同輩對他是仰望與艷羨,長輩對他除了誇讚,更多的是鞭策,希冀他帶領今陽許姓更上一層樓。誰也不會去認為他這般無懈可擊的人,需要什麼勞什子的溫情。

許問涯自己也是這般覺得的。金戈鐵馬走慣了,在功名利祿里時刻翻滾著,並不會分神去貪戀所謂的溫柔鄉,那都是可有可無的東西。

但眼下,他忽然有些改觀。

這今陽老宅,他自十歲起便少有落榻,偶有節日,也坐不了多會兒便要走,是以,他並不把清源居當家。

現在,這裡有個人在等他。

他斷信,會讓她擔憂。

這令他生出一種歸宿的感覺。

他的筆觸,她會翻來轉去地多次閱覽,甚至在他斷信之後反覆研究,並非他那天想的那樣不屑一顧。

許問涯靜靜躺了一會兒,不知在思忖些什麼。良晌,他倏而把雲湄攬起來,讓她趴在自己胸膛上,抬手捧著她的臉,一錯不錯盯住了她,「你看著我說。」

——人最真切的情緒,都蘊在眼眸深處。

她的眸子裡帶著猝然被提起來的錯愕,聽他如此說,下一霎便笑開了,眼裡帶著適才如數家珍時油然瀰漫的溫柔,嗔怪地道:「說什麼呀?別動手動腳的,被子裡好不容易攢起來的暖,全數跑了,冷啊。」

她嘟嘟囔囔,眼睛裡找不到半點作偽的痕跡,只是坦然回視他,打量他處處顯現疲態,於是又一次摸來他的眼皮,強行將它們闔上,道:「好了,不吵你了,夜深了,快睡吧,有什麼明天再聊。」

「你方才說得起勁,現下怎麼又沒話了?」許問涯捉住她的手腕,將她的覆蓋移開了,有些執拗地道,「繼續說,我不怕吵。」

雲湄終於發現今夜的許問涯有點怪了。

想到連日多雨,濕風冷冽,她不由探出另一隻尚且自由的手,翻轉手背試了試他的額溫,「郎君受寒了?」她嘟嘟噥噥地關切著,又撐著他的胸膛移上去一截,湊近跟前,翻看他的眼瞼,少頃,找准了他眼下那片淡淡的青影,又瞧見他眸中那幾縷細細的血絲,這便知曉了,篤定地道,「你看吧,都累得神志不清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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