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復又牽痛起來,思及此,雲湄微微扭過腦袋,覷了一眼已然闔目的許問涯,心想,他究竟是曠得太久了,才會那般失控,抑或是旁的什麼?
或者說,這是她從前未曾觸及的另一面,許問涯在床笫之間就是這麼副性子?
不對,將將成婚時,他不是這樣的。
是什麼時候開始變了呢……
雲湄思來想去,不經她福至心靈,胸腔便翻湧上一陣憋悶的熱意,雲湄直覺不對,想要撐身下榻,可腰上的力箍得太過緊了,著實應變不及,胸膛里那口慪著的血便如此濕淋淋地吐在了枕畔。
許問涯經久忙碌,鎮日缺覺,已是筋疲力敝,好不容易著家又聞見不欲直面的噩耗,幾經折騰,身心俱乏,掙扎拉鋸之下終究是枕著她的發、擁著她溫軟的身軀才能得以勉強入睡,這會兒鼻端繚繞的、獨屬於她的馨香卻又陡然換成了絲絲血氣,許問涯敏銳睜開眼睛,便見雲湄轉面,纖細的指尖戰慄著抬起來,驚疑不定地拭了拭仍在滲血的唇角。
許問涯見了,眉關緊扣,遽然帶著她坐起身,欲喚來醫工,可不消須臾,他似忽地想到了什麼,臉上的神情復又恢復冷靜,放下撩帳的手,轉過臉來,意味不明地沖雲湄說道:「看來是奴僕們侍奉不當,教娘子吃了些不該吃的東西。」
他知道根結所在。此前他不知她那廂也向太康明醫求了治療暗傷的藥品,這才犯了用藥的忌諱,令她無知無覺間每日服用雙份,雖則兩藥之間有千金之差,但出自同一醫者,又是為治同樣的病狀,箇中元素總有相撞。
早前他心照不宣地掩蓋著她的秘密,滿以為是自己不夠稱職,才令妻子不願交底,是以只將無色無味的藥摻在了她的膳食中,不去揭破她的傷
疤,力求無意識間便治好她的舊傷。她既然不願意提,他做好他該做的,這事兒就這麼過去了。
現而今才知,他當真是荒謬得可笑。她的遮掩遠不是不願提起舊日創傷,而是懷揣著更大的秘辛。
雲湄神色驚惶,五指緊緊揪著衣襟按住胸口。自打解決了趙老翁起始,雲湄的人生摧枯拉朽,明槍躲得過,暗刀等閒也刺不中,這種身體狀態失控的瞬間已然許久沒經歷過了,想到自己還沒開始享福,鼻子驟然便酸了半截,竭力壓住許問涯的手,「我這是怎麼了?喚、喚醫工……」她不想死啊,病也不能接受。
許問涯冷眼旁觀,雲湄視野開始模糊起來,最後一絲強撐的精神,卻是看見他傾身過來撫摩她唇角蜿蜒的血跡,語調透著一種怪異的輕柔:「我怎麼可能會讓你就這麼死了呢,娘子?別害怕,沒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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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之後,雲湄度過了相當渾噩混沌的一段時日。她頭腦迷濛,思考不能,並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了,鎮日酣眠不止,鼻衄不斷。肉|體上的疼痛倒是沒有多少,就是身上失了段精神氣兒,鮮少有清醒的時候。
人一昏沉起來,日子便流沙一般地不復返。日影月色交替輪轉,間或睜開惺忪的眼,床畔靜候著的沉默人影突兀從許問涯換作一位女子的影,梳著婦人髻,光致的額頭在燭火下白得刺眼,面上擔憂之色深重,接過丫鬟遞上來的巾帕,細緻地替她擦拭鬢角的涔涔冷汗。雲湄昏蒙間定睛一瞧,這才恍然發覺,在她病倒的這段日子裡,何冬漣早都嫁來今陽了。
何冬漣規矩大,入了門子,不再齡玉齡玉地叫,而是改口喚她嫂嫂,渾身上下如嫁人之前那般,妥帖得挑不出一絲兒錯處。惟有眼眸深處添了一抹愁悶之色,雲湄壓根不消想,根結定然來自她那位荒唐的新婚夫君。
「你醒了?在找七爺罷。」何冬漣挽袖收了帕子,又自托盤上取下琉璃碗,一面一勺一勺地餵雲湄喝藥,一面說道,「他瞧我來,特特兒讓了位置,許是知曉你我自小交好,這才留咱們說體己話。」
說著,有些艷羨的意思,垂下雙目,無意識地攪弄著渾濁的湯藥,眼睫發顫,「素聞七爺與你鶼鰈情深,早前只當是空茫茫的一句話,眼下百聞不如一見,嫂嫂病下的這些日子,一應起居行止,儘是七爺躬身代勞。我家那位……倘或能做到明面上的舉案齊眉,我都該去燒香還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