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衣服其實十分漂亮,繡線精緻,設計得別具匠心,是那人挑衣服的一貫風格。交領如盛開的花瓣一般層層錯綜疊落,衣襟往下的腰封點綴了一圈由水紅色流蘇墜著的細小鈴鐺,往下則是輕盈的十二瓣裙幅,從上到下,委實美不勝收。
只惜,現而今垂委的流蘇鈴鐺所遮覆的
區域,被某人的毒手撕裂了一條細細長長的口子,瑕疵甚大,堪稱整條裙子都為之毀了。
羞與憤齊齊燒上臉頰,雲湄倉促地斂走了視線,隨手將其扔至車廂之中的犄角旮旯里去,乘車的這程子路,再也沒敢多看它哪怕一眼。
到了喬宅後巷,自然不可大搖大擺打正門抑或哪怕是角門進去,冬鋒將人從馬車裡請了下來,依著原樣,飛檐走壁地將她扔回了床上。
臥房裡靜悄悄的,一個人影都沒有。
雲湄起身,走至窗下推窗細瞧,廊廡下掛著的羊角燈被風雪吹打得左搖右晃,落下拳頭大的一點光,罩住兩個守夜的小丫鬟,一個賞雪嗑瓜子,一個抱臂打瞌睡。
院子裡也寧靜極了,剛掃完庭前雪的僕役掩了掩風帽,對插著袖子,往柴房擱置笤帚去了。
偶有巡夜的老漢,挑著一盞紗燈來回走過,身形很快消失在廊道盡頭。
一切井然有序,壓根沒有半點主母失蹤的異象。
雲湄這就瞭然了——她不在的這兩日,那雲大人早便打點過了,許是找了個人頂替她,病懨懨躺在床上不見人便妥。
雲湄的猜測很快被證實。
她回來沒多久,趙傅母便在外頭叩了叩門,「大奶奶,您身上好些了嗎?姐兒哭了,鬧著要來瞧瞧您,您看……」
雲湄正巧要去看女兒,聞言利索放人進來,還沒看清影子,綏綏便兜頭撲進了她懷裡,一見她便止住了抽抽搭搭,知她不喜髒污,還自行先把鼻涕眼淚給統統抹乾淨了,破涕為笑地仰面打量著她道:「阿娘好了!」
熱烘烘的小孩抱了個滿懷,蹭來蹭去活蹦亂跳的,雲湄沉默地摟著綏綏半晌,那顆惴惴不安的心,陡然便回落了。
這已經很好了,孩子沒遭難,她也沒掉一根頭髮絲。
但云湄心知肚明,那人一定不會就此放過她的。
將綏綏哄睡後,雲湄翻身下榻,在置放雜物的廂房的箱籠里,翻出了綏綏幾個月大的時候的風鈴玩具,拿細密的絲線穿過,懸掛在房內的幾扇活窗下,密密麻麻掛了快有十來串。
下回來人之前,自己起碼要先有所感知,沒得憑空出現嚇個半死。
雲湄將將完工,收手踅過身去,身後便傳來的鈴舌的撞動聲,她心底一悚,轉目瞧去,卻是晚歸的喬子惟。
他立在廊廡下,垂落的手做賊似的在窗頁邊沿摸索,許是才稍微推了一下,便驚動了雲湄所布置的鈴鐺串。
雲湄做出奇怪的神色瞄了他一眼,假裝什麼也不知情,只問:「表兄,你怎麼不走正門?」
喬子惟身上裹挾著一股子脂粉氣,側臉的唇脂印應當是倉促之間寥寥擦了一下,拖出一行水粉色的尾巴,戳在白玉般的臉頰上,顯得欲蓋彌彰。
關於這個唇印,雲湄不久之前在二樓闌干旁看得一清二楚。那一下出其不意,喬子惟沒能躲開,便這麼遭了輕薄。他滿場子左支右絀,不光女子喜他,男子也趨之若鶩,再是使出渾身解數加以躲避,也仍有招架不住的時候,這很正常。
喬子惟心虛極了,趕忙偏開臉,將窗子放下,遮蔽了自己渾身脂粉氣的異常狀態,侷促的人影映在桃花紙上,閃爍其詞地支吾著說:「我、我……我想看看你們母女倆睡沒睡,沒得沒頭沒腦撞進來,吵醒了人。」
雲湄相信了他這個說辭,「噢。」
實際上,雲湄比他要更加心虛。
被人又親又摟,就差沒滾到榻上去做最後一步了。
所以她怎麼會反過來跟喬子惟計較這些呢?
其實當真如雲大人所言,雲湄對他實在……這麼說吧,倘若喬子惟當真是狎了妓回來的,她這廂,醋罈子依舊紋絲不動。
加上自己又有所虧欠,所以雲湄假裝什麼也沒看到,只想趕緊揭過這一茬,當下只神色如常地說:「綏綏睡在咱們房裡,你別進主臥就是了。回來了就先去洗漱吧,我叫婆子去備水。」
喬子惟這才想起她的風寒病,慰問了一句:「身上好些了?昨日還下不來床的。」
雲湄噎了一下,咬咬唇,儘量簡短地結束了這場要命的對話:「好了。」
喬子惟與她的心思不約而同,在窗外結結巴巴地回道:「喔,那表妹、表妹早些歇息,我去書房睡!」
「嗯。」雲湄含混地答應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