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那陌路人見過的, 她少時的模樣。
他沒由來地生出幾分遺憾。
當然, 他沒有嘆氣, 也沒有多說什麼掃興的話,只是單純生出了一點點遺憾。
那點遺憾很快就被湖畔的夜風吹散。
珈寧仍在說, 說那個夜裡沒有風, 高懸碧空的是一輪殘月。
說到盡興之處,她轉過身去比劃給戚聞淵看。
瑩白如玉的指尖在戚聞淵眼前亂晃。
戚聞淵一面聽,一面記下她說過的那些細節, 暗自想著,若是哪日得閒, 可以將當時情景畫下來。
畢竟她也送過他一幅西湖晚景。
他合該投桃報李。
「我那時候還在橋邊摘了一朵紅藥送給阿娘。」
「那時候湖上還有水鳥, 可惜我認不清楚,阿娘也一樣。」
「世子認識這些嗎?」
戚聞淵搖頭。
珈寧只是隨口一問, 並不在意戚聞淵的回答:「與阿娘一道出遊的時候, 她總會讓侍女帶上許多吃食。」
「等過上幾日,世子也能嘗到織造府上廚子的手藝了。」
戚聞淵道:「好。」
珈寧撅撅嘴:「世子應該說自己很期待。」
戚聞淵:「……」
未等戚聞淵說出那句「我很期待」, 卻見珈寧忽地趔趄了一下。
他趕忙伸手去扶住她的肩膀。
珈寧抿著唇往側邊蹭了半步。
戚聞淵收回手。
珈寧踹了一腳路面上的小石子:「都怪它惹得我丟人!」
戚聞淵輕笑道:「確實是怪它,平白無故攔在路中間。」
但夫人方才那模樣……並不丟人。
珈寧:「世子, 你好像真的和以前不太一樣了。」
「若是大婚那陣,世子定然會讓我走路時莫要回頭講話, 要好好看路,然後再之乎者也地扯上一堆大道理。」
而且以前的戚聞淵成日裡都板著臉, 瞧著便覺得冷冰冰的。
她直勾勾地看向戚聞淵,嬌聲嬌氣道:「好煩的。」
戚聞淵啞然:「抱歉。」
珈寧看著他那一臉正色的模樣,又生出了使壞的心思。
她伸出手去,戳了戳戚聞淵的嘴角:「世子還是笑起來好看。」
「還有,我們夫妻之間,哪有那麼多要道歉的。」
戚聞淵嘴角一僵:「夫人……」
珈寧:「怎麼,世子又要開始說教我了?」
她做出一副委屈的模樣:「真是經不住夸。」
戚聞淵略有些窘迫:「這還在外面。」
珈寧張望一番:「這也沒旁的人。」
等等,他這意思就是在家中的時候可以這樣了?
戚* 聞淵不知該如何接話。
只得扯出一個極淺極淺的笑來。
他笑起來好看嗎?
戚聞淵裝作不經意地看了一眼湖面。
今夜有風,湖面並非澄澈如鏡,著實有些可惜。
珈寧輕哼一聲:「世子。」
戚聞淵:「嗯?」
珈寧側過身去,攥緊袖口,復又理了理被夜風吹亂的鬢髮,而後喚道:「戚懷瑾。」
她記得,在他們大婚的第二日,他讓她這樣喚她。
彼時她有些說不出口,便喚了他六個月的「世子」。
今日二十四橋邊的月色有些醉人,弄得她暈乎乎的。
一時間竟覺得這樣的稱呼有些生疏。
她一定是被他方才淺笑時的模樣迷了眼!
珈寧腹誹道,美色誤人啊——
戚聞淵先是低聲應了一句「嗯」。
而後又道:「我在。」
見珈寧不答,他又重複了一遍:「夫人,我在。」
有很多人喚過戚懷瑾這個名字。
但這個很多人並不包括曾經的珈寧。
他還以為,她會喚一輩子的「世子」。
……也許以後會變成「侯爺」。
珈寧看著月光凌凌的湖面,再次揚聲喚道:「戚懷瑾——」
少時,她以為自己會嫁給江寧城中某一位青年才俊。
後來燕京城來了一封信,她才知道自己會嫁給一個千里之外的陌生人。
她昂著下巴與手帕交說那人定會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而後忐忑地踏上了北上的馬車。
新婚那日,她很不開心。
她的婚儀應該是這樣的嗎?
她的夫君應該是這樣的嗎?
過了六個月,她仍然沒有想明白這些問題。
但是戚聞淵在江煥之面前維護她時,她隱隱約約知曉了第二個問題的答案。
又或者,更早之前她就知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