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父孟母第三次在醫院看見自己的兒子,終於忍不住了,連夜把孟北送回離平,在多方斡旋和親戚輪番說理下,從來說一不二的孟衡低頭了一次,孟北才成現在的孟北。
也不知道是不是小時候的記憶足夠深刻,他逃離牢籠就撒了歡地犯錯,大錯沒有,小錯不斷,一家人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都不管他,於是現在的性子愈發讓孟衡不滿,得不到一丁點的認可。
孟北嘆了口氣,又試圖講理:「爺爺,我不適合……」
「我已經懶得管你了,」孟衡飲了一口茶,慢悠悠道,「但幸好,你還給老孟家養了個娃娃,養得還很不錯,我看比你有出息。」
「……」
孟北反應過來,忙說:「你可別……」
「我退休了,我能幹什麼?」孟衡睨著他,「這麼急,當寶貝護著呢。」
孟北笑了笑,抓了一把瓜子放入老爺子手中,認真道:「沒有,我為您身體擔心,真的不用為我們這些後輩殫精竭慮,好好過您的退休生活。」
孟衡撥開一顆花生,隨口一問:「你和鄭家小子還有聯繫嗎?」
「有,前兩天鄭爺爺還和我說想念您,有時間想和您下棋,」孟北笑著說,「正巧您來了離平,好友聚一聚挺好的,我可以開車送您。」
「不用了,我就是來看看你,車就停在小區外。」
孟衡放下茶杯和瓜子,沉默了一會,隨即站起來,垂首囑咐道:「孟北,凡事三思而後行,多多注意,明白嗎?」
「我知道的爺爺。」孟北也跟著站起來。
孟衡嘆了口氣,擺手示意他不必跟來。
「不用送。」
符樓見孟衡離開後,從房間內走了出來。
而沒了他的威懾,孟北放鬆了肩背,又靠在沙發上,他側頭看向符樓,笑道:「我都沒想到你出來泡了茶。」
符樓:「我看到他上來了,所以……」
孟北垂眼笑了笑,看著泡的這杯泛黃的茶水,突然說起一段往事:「我奶奶是隊醫,和我爺爺十幾歲就認識了,一路走來很艱辛但也很幸福,夫妻之間的感情無比深厚,我奶奶非常愛喝鐵觀音,自小就看到二老閒聊時一起喝它,但我也是從我奶離開後,才知道我爺其實更愛喝別的茶。」
符樓愣了愣,一時之間找不到合適的下話。
孟北緩慢眨了眨眼,抱著胸看向吊燈,半晌感嘆道:「有些事啊很難講,我以為他都不會主動來見我了。」
符樓剛想開口,孟北驀地轉頭,笑眯眯地提起別的話頭:「旅行的事考慮得怎麼樣了?」
他被問得一怔,話題跳轉得太快,兩件事都沒有來得及擇一句合適的話,但也許是因為孟北前一番話某些部分說動了符樓的心,他看著孟北盈滿笑意的雙眼,考慮了一分鐘,微微點頭:「我可以。」
孟北的笑意更深了。
符樓頗不自在地扭過頭,想了想,又對孟北說:「我現在要去辦一件事,晚飯不用等我了。」
……
黃昏的街道,行人很多。
符樓漫無目的地走到一處賣報的小店子旁邊,找到一處長椅便坐下,安靜看著迎著餘暉來來往往的人們,前不久與艾瓊的對話一字一句地在腦海中重複上演。
【符樓,謝謝你,但我現在很好。】
【上次我去找你,聽孟叔叔說,你把自己關在了房間裡,已經很多天沒有出來了,我想你應該也很難過,所以沒有去打擾你。對了,是我沒讓他告訴你我來過的,這不重要。只要你那天能來就好了。】
【符樓,這兩年因為你的到來,爺爺很開心,他最後的日子過得也算幸福。所以你不需要愧疚什麼,我已明白,命運如此安排,是有定數在的,唯有我努力掙脫。】
【孟叔叔雖然不讓我說,但我還是想告訴你,那天的我其實很需要幫助,奶奶傷心過度,病情加重,爸爸也蒼老了幾歲,我們家不剩下幾個人了。孟叔叔後來來過幾次我家,和我了解了一下情況,在走之前竟然給了我一袋子的錢。我真的很感謝他的救命錢,以後一定賺錢早日還上。】
【現在我不能與你聊很久,我還有很多事,那麼,明天見。】
傍晚的風吹在他身上,夏日的燥熱因近期的陰雨綿綿被撫去了,帶著絲絲涼意,符樓把外套的拉鏈拉到下巴上,站起來走到報亭的老闆面前,悶聲問道:「叔,這裡能打電話嗎?」
「可以。」老闆拿出一個老式的電話機。
符樓從兜里拿出紙條,對照著號碼摁下按鍵,然後放在耳邊聽著嘟嘟音,其實心中並不報希望,這個跨國電話能被接通。
但是沒想到,響了幾下就傳出來一道低沉的男音。
「喂,你好。」
話筒里傳來的聲音磁性又冷淡,可能是遠在他國,原本的離平口音也淡去了,每個字都中規中矩得讓符樓感到陌生。
符樓輕輕呼吸著,卻沒有開口。
「你是誰?」張青生繼續問,語氣里卻沾著些許不耐煩。
「是我。」符樓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