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偏有甚者。
啤酒肚中年男朝蛋糕店吐了口唾沫, 又恨恨踹一腳。
母親看見,不知為什麼,突然像發了瘋一樣跑過去毆打那個中年男,她抄起一旁的掃帚, 往外強中乾的中年男身上招呼。
她不停重複一句話:「你吐什麼唾沫?你吐什麼唾沫!你吐什麼唾沫……」
中年男以為自己招惹了神經病,嚇得連忙從地上爬起, 連滾帶爬的離開。
京虞拉起母親, 輕聲安慰:「他走了,再也不敢吐唾沫了。」
母親恍惚了一下,對京虞說:「虞虞, 這個交給你,我給碧玉守店面。」
她把手中的保溫盒遞給京虞。
京虞不知道兩個女人之間的情誼會有多深厚,但她尊重母親的決定,拿過保溫盒替母親走一程。
小鎮的天變得黝藍。
等搭車到市里, 天已經徹底黑下來,京虞抱緊手裡的保溫盒, 往醫院的方向走。
八九點的醫院,依舊燈火通明, 她沒吃飯,先在外面隨便買了點吃的填飽肚子,才進醫院。
護士小姐姐給指的路,來到特定房間,京虞把手放在門把手上,深呼吸一口氣正準備拉開,卻聽見裡面傳來小聲抽泣。
她瞬間頓住。
「……阿沈,不要再管媽媽了……醫生說了,我這個情況啊,要花好多好多錢,可能……這輩子都還不完。」
京虞聽見沈阿姨斷斷續續的話,說起來似乎很費力。
「沒關係。」
半遮的窗內,周沈緊緊握住沈碧玉的手,不讓她再一次拔掉輸液頭,他不停搖頭,全身克制到幾乎起青筋。
「我想了想,阿沈,不如……你就讓媽媽先走一步吧,因為媽媽知道,我們的阿沈,有沒有媽媽……都能活得好好的。」
周沈深深低下頭顱。
「就是有點可惜……不能看見你娶妻,兒女雙全了。」
一滴淚透過紗布順著沈碧玉眼角流下,她感受著自己不能動彈的身體,嘴唇顫抖。
周沈深吸口氣,胡亂一抹臉上的濕潤,眼神堅定:「我去掙錢,我去外面掙錢回來給你做手術,沒有什麼不能過去!媽!」
他那聲媽喊得撕心裂肺。
「可是媽不能拖累你們……」
沈碧玉不忍地別過淚流滿面的臉,聲音始終溫柔:「你還年輕,阿實也還年輕,你們能有那麼好的未來……媽媽,不能把你們都拖入黑暗……」
「沒有!」周沈赤紅雙眼,「你為什麼要這樣想!你想讓我和周實一輩子都活在痛苦中是嗎!你想讓我主動放棄自己的母親是嗎!」
周沈每一句都從胸腔迸出,情緒高升。
走廊外,月光柔和照在玻璃窗上。
「媽,你相信我。」
周沈倏爾又輕了聲音,似哄著般,努力想辦法:「把炒粉店和蛋糕店都賣了,能湊一大筆錢,剩下的我來想辦法。」
「阿沈,你要面對的是個無底洞……」
「無底洞不是死局。」
周沈站起身,眼神堅定,分毫不讓:「沒機會死就有機會活,我一定會讓你活下去。」
「我十歲那年父親走了,媽……你別再走了,好嗎?」周沈輕聲請求。
醫院外,香樟樹高大威武,輕輕撥動了下風的和弦。
走廊左右格外安靜。
一盞盞亮著燈的房間,也開始變得安靜,而那間一直沒開燈的房間,沒有安靜二字可言。
只有歇斯底里後的緩息。
沈碧玉痛苦地閉上眼。
周沈收拾好情緒,彎腰幫母親攥牢固四個被角,一秒語氣輕快:「好好睡一覺,明天什麼都會變好的。」
他又走到白桌前,準備拉開抽屜從裡面拿出遙控器,低頭那一瞬,眼角流過一滴淚。
他快速抹去,轉身調整空調的溫度。
而後陷入無盡的沉默中。
房間外月色朗朗,京虞抹掉臉頰的淚,輕輕把保溫盒放在門邊,轉身悄悄走了。
她知道,他肯定不想自己看到他這副樣子。
等到深夜,周沈出來,低頭一眼便看見地上的保溫盒。
上面貼著一張便簽:我們都在。
熟悉的字跡。
他垂眉落目,手指顫動。
—
周沈母親的事很快傳遍小鎮。
聽完八卦的小鎮人依舊開啟他們平淡的一天,太陽照常升起,唏噓淺嘆全都落在風裡,被吹得摸不到實影。
日上三竿,從窗戶折射進一束光,京虞小心翼翼打開上鎖的抽屜門,從裡面拿出積蓄已久的錢,整整三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