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舫後面連著數艘小船, 中連甲板,萍萍和柳湛幫著收拾完狼藉,穿過甲板, 柳湛先跨上其中一艘, 然後牽她, 也跳上船。
嘩嘩水聲,甲板上支杆晾著衣裳,柳湛在船頭坐下。
萍萍看了會柳湛, 笑道:「太亮了眼睛刺著, 我滅一盞?」
柳湛沖她點了下腦袋,繼而轉過身眺望前方江面。
萍萍吹完燈走到柳湛身邊, 撐甲板慢慢坐下。柳湛見狀覆上她那隻撐著的手,等她坐穩時已變成十指緊扣。
他感覺她有點奇怪,便向她笑了笑,萍萍突然湊近,唇貼上唇,餵給他一顆剛剛藉口吹燈,偷偷銜起的糖。
柳湛雖然耳紅, 但很喜歡, 垂下頭笑, 長長的
羽睫微顫。
還亮的燈籠光剛好照在他一側臉上, 萍萍就伸手撓了下那亮處的臉:「開心點了嗎?」
柳湛訝異,她看出自己心緒低落?
「你呀,蹶個腚我就知道你要放。屁。」這話她經常聽船上人說, 不覺粗魯,「從畫舫一路走到這裡,你都悶悶不樂, 是因為沒幫蔣小官人說話嗎?」萍萍扭身直勾勾盯著柳湛,手握緊他的手,「我猜……你想幫,但不敢得罪蘭姨,怕她一氣之下再次阻攔你娶我,所以沒吱聲。可事後又覺對不起朋友,心裡過意不去,是不是這樣?」她咬唇,「對不起,我讓你為難了。」
柳湛默道:那倒不是,他主要困於萍萍的身世。
同樣十六、七歲,自己錦衣玉食,無憂無慮的時候,她卻那樣苦。
他沿路都在思忖,以後怎麼不讓她再受半點苦,卻沒想到一時忘形,情緒流露臉上,反而令她擔心。
「別跟我說對不起,你永遠對得起我,你也千萬不要自責。」柳湛高高揚起嘴角綻笑,不想再讓萍萍憂心。
他想,宮中生活優渥,父皇、母后和太后嬤嬤又都疼愛晚輩,萍萍以後嫁進來會擁有許多家人和關愛,就不會再吃苦了,只余甜了。
就像他剛剛含化的那顆糖一樣,現在還在回甘。
柳湛抓著萍萍的手揚了揚:「你快點嫁給我吧!嫁進來我帶你去見嬤嬤和爹娘。」
「對了,」萍萍問,「說到這,蔣小官人有帶來你嬤嬤的消息嗎?太醫看後可有好轉?」
「他說令太醫在治了。」江風吹起柳湛的馬尾,少年仰頭望天,「不知道嬤嬤什麼時候才能好,反正我一定要救好她。」他轉頭朝萍萍看來,「我小時候身子特別弱,有一回臥床許久,大家都說我活不了了,是嬤嬤在娑羅樹下為我求了七天七夜,以性命發願,求得我轉醒過來。這件事後,我的小名就改成了娑羅奴。」
「娑羅奴。」萍萍輕喚,眸光和照在漣漪上的亮光一模一樣。
柳湛抬手,指尖輕柔緩慢觸向她的面頰,忽地神色一凜:「有人來了。」
萍萍和柳湛皆以為是占利,警惕躲入艙中。
一艘客船駛向畫舫,一男子帶著長隨登上隔壁船甲板,朝畫舫內走去。燈光照耀下能朦朧瞧個大概,明顯不是占利,萍萍伸脖望得久了些,柳湛便問:「你認識他?」
「我認識他,但他可能不記得我了。」萍萍盯著畫舫回話,她也同柳湛說起上回副末色提及的紅蓮娘子,從良嫁去外地,又九死一生逃回來。
「就是他!」萍萍結合身形樣貌走姿,篤定,「以妾禮迎的蓮娘子,到異地他鄉卻欺負她無依無靠,強做外室。」她唾了一口,「他家裡人差點要了蓮娘子性命,還有臉來?」
舫中蓮娘子應該也不歡迎他,她歌喉婉轉高亢,此刻叱罵亦高亢,傳出舫來,迴蕩江上。
同時一併奏響噼里啪啦砸東西的聲音,蓮娘子那間房窗開,數樣物拾被擲入江中。
男子很快出舫原路返回,黑夜裡都能瞧見他的黑臉,他上了船,逆流而上梢公竟能劃得那樣快。
折返路上,柳湛將男子瞧得仔細些,囁嚅:「我好像也認識他。」
「你也認識?」萍萍睜圓杏眼。
柳湛點頭:「少時一起讀過幾年書。」他盯著江上若箭,快到要瞧不見的舟,緊擰雙眉,「離京前剛聽說他訂了親。」
還是他老師的女兒,所以記這事清晰。
「訂的哪家娘子?」萍萍問出口就反悔了,「算了你別告訴我!」
糟心事,不想打聽。再則,鬧成這樣,那男子以後指定不會來了。
柳湛合唇。
一輪如鉤冷月,倒映江心。
四日後,萍萍和柳湛又來到小船上,忽覺左側風襲,二人一同瞧見蔣望回腳尖點地,踏水行來——他入不得畫舫,只能如此。
柳湛噙笑,剛啟唇就聽蔣望回稟道:「郎君,主母尋來。」
柳湛眼睛一亮,母后來了嗎?
他抓起萍萍的手:「走,帶你去見婆母。」
萍萍頓時臉紅,任由他牽著走出去四、五步,才鎮定心神,緊張問:「我現在這樣子去見會不會失禮?」
要不要打扮下,再備點禮物?
柳湛扭頭笑瞟她一眼,篤定道:「你放心吧,她沒那麼嚴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