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湛卻覺不真切,心裡那根風箏線再次扯動,又好像他自己就是個在狂風暴雨風裡放風箏的人,雖然現在風箏還在眼前飛舞,卻總覺線要斷。
柳湛牢牢抓著萍萍的手,好不容易再次牽住,他是不會放的,可怎麼既高興又不安……
二人回善堂時,將過午後,堂主來找萍萍,說是近來捐款善人多,之前的《心經》已經回饋完了,讓萍萍幫忙再抄些。
堂主道:「你抄個三、四十份就好。」
萍萍估算了下,善人多的話,幾十份一兩天就能發完:「不夠用吧?」
堂主笑道:「張安說好了明日要上來抄,你管夠今日就好。」
「我幫著一起抄,可以多抄些。」柳湛旋即插話。
「哎呀你瞧我這!」堂主拍了下自個腦袋,「忘了大官人您也是吃墨水的!」
堂主道過謝,匆匆離去。
萍萍將柳湛領去往常和張安一起抄經、做帳的次間,柳湛進門既眺窗外,綠樹成蔭,偶聞蟬鳴。
昔日窗外望窗里,今日終能窗里望窗外。他鼻酸,吸了下。
彼時嫌張安和她坐得太
近,眼下卻覺兩張桌離太遠,銀河也不過如此。
柳湛想搬椅子和她坐同一張桌上抄,卻又不敢。
重修舊好,可這好卻修得誠惶誠恐,他心底自嘲一笑。
柳湛默默吞咽一口,好像要把這苦水吞回肚裡。
這《心經》全名《摩訶般若波羅蜜大明咒經》,如今流傳的是玄奘法師的譯本。
算是最耳熟能詳的經文,不管信不信佛,都聽過一二。
柳湛少時就會背,然而抄到「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這句,卻似雷劈電打,嚇得丟下毫筆。
動靜頗大,萍萍聞聲望來,還來不及啟唇詢問,柳湛就已狂奔到她面前,急急蹲下,袍角隨之旋起,在地上展開。他手箍著她的腰,腦袋亦貼在萍萍腰間,因為害怕,乞求的聲音沾上幾分顫抖:「你不要無掛礙。」
他好怕她無掛礙,就不要他了。
萍萍怔住,自己不是已經答應和好了嗎?怎麼他還患得患失?
第一百一十六章 娘子
她仔細思考了很久, 才意識到自己很多時候沒有給予柳湛回應。
她是真心想和好,但也是真的,做不出從前的轟轟烈烈, 除非演。
萍萍抬臂, 緩慢攬住柳湛的背, 遲緩笨拙得像第一次擁抱愛人。她言語上也嘗試著回應他:「不會的。要不……我們早點回宮吧?明日?」
可說出口的語氣習慣性平淡,柳湛沒有覺出半點示好意味,依舊忐忑。他也不敢接話, 怕多說多錯, 只將萍萍摟得更緊,兩隻胳膊並臉頰都貼著她衣料。
三伏天, 縱使堂里陰涼,萍萍還是被柳湛粘出汗,熱得慌,她改摟為推,讓他起身:「接著抄,起碼要抄四十份呢。」
柳湛雖仍不安,但還是順從站起, 坐回自己那張桌後。
方才慌張擲筆, 墨不僅污了張快抄好的, 還連帶報廢七、八張白紙。柳湛默吁口氣, 沉下心腰背挺直,一手摁紙,一手執筆, 重新開始謄寫: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
他和萍萍攏共謄抄一百來份,交給堂主。堂主翻了幾張, 停住:「萍萍,這份是你抄的還是柳大官人抄的?」
「我寫的。」柳湛接話,「怎麼了?」
堂主視線在那張經文上流連:「大官人字寫得真好。我是個粗人,說不出哪好,但就瞧著賞心悅目。」
堂主將經文合攏,遞還給萍萍和柳湛:「我忙不過來,還得勞煩你們幫忙跑一趟。」
柳湛不明所以,看向萍萍。
萍萍卻笑應堂主:「好,行!」
她捧上經文,和柳湛邊走邊解釋,回饋善人的經文都要送去普照寺,讓僧人們對著經文念一遍開光,這樣才靈。
柳湛垂眼,不置可否。
待跨進普照寺,院中全是煙味,中央銅爐圍滿好幾層香客。
柳湛抬手,撩了撩眼前的煙。萍萍在旁道:「據說這裡的菩薩很靈,所以香火旺盛。」
這話被前面的香客聽見,扭頭搭話:「因為普照寺的菩薩是我們灌州最心軟最慈悲的,你求什麼他都會應。」
萍萍同那香客笑了笑,和柳湛繼續往前走,邁入大雄寶殿。
「郎君。」
萍萍又喚他郎君了,柳湛心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