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媽媽委婉地說:「不太方便,你也知道,不太好看的。」
傅清微換了個切入口:「叔叔在家嗎?我們也想探望一下叔叔。」
「他……」
正說著,程爸的聲音出現了,主臥的房門隨即打開,門縫一閃而過透出紅色的光,檀香味更濃了。
程爸看起來憔悴很多,可能有年紀比較大的緣故,快六十了,初見蒼老,兩鬢都白了,不知是不是這幾天新添的。他如程玉汝所描述的那樣腰永遠弓著,兩手往後仿佛托著什麼人。
傅清微和穆若水默契地裝作都看不到他背上趴著的東西,彼此相安無事。
傅清微站起來,禮貌地半鞠了一躬:「叔叔你好,我是程玉汝的同學,我姓傅,特地來探望你們。」
程爸笑笑:「傅同學,你有心了,我們倆都挺好的。」
程媽媽也笑著附和說:「是啊是啊。」
傅清微悲哀地心想:是挺好的,只是瘋了。
他們把一個不知道從哪裡、用什麼特殊方法招來的水鬼,當成了自己的女兒,打算就這麼一家三口永遠過下去,永遠是一家三口。
她本來就不知道怎麼向程玉汝坦白她已經亡故的真相,現在又要怎麼開口告訴她,她的母父因為她的去世成了這副模樣。
傅清微強撐精神慰問了幾句,攜穆若水匆匆告辭。
來到樓下,穆若水對她說:「你等一下。」
她消失了大概不到五分鐘,回來告訴傅清微,程家的主臥里擺了一個聚陰陣。
聚陰陣,顧名思義就是用來聚集陰氣的,可以滋補陰魂。理論上來說,只要瞞天過海,過完頭七天,順利躲過陰差,就可以把陰魂留下來,依靠陣中的陰氣滋養生存。
只是這種陰氣十足的東西,凡人沾上總不會有好處,又朝夕相伴,少不得要損耗壽命。老兩口估計也是知情的,但他們心甘情願。
傅清微:「會是誰擺的陣法?」
穆若水:「這不重要,民間不乏能人異士,聚陰陣也不算非常高級的陣法。許是他們想法子找到了有點真本事的人,對方願意接這個活。」招了程玉汝的魂並且養在家中。
傅清微嘆了口氣。
她正要問為什麼會招來不相干的魂魄,突然想起一件要緊的事:「糟了!今天是第幾天了?」
穆若水知道她在說什麼,回道:「第七天。」
民間對「頭七」非常看重,傅清微不懂為什麼,但既然流傳下來,必定有它的道理。
她現在已經是一個不那麼堅定的唯物主義者了。
傅清微問:「頭七過後,程玉汝會怎麼樣?」
穆若水似乎很欣慰她能主動想到這一層,耐心地說:「頭七一般是回魂的日子,看看親人了卻執念,轉世投胎。程玉汝有些特殊,她魂魄殘缺,不能投胎,又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大概率會變作遊魂一直遊蕩下去,慢慢失去生前的記憶,直到徹底消散。」
傅清微一凜:「如果始終沒人告訴她她死了呢?」
「她會一直痛苦於沒人看得見她,卻不知道為什麼,自以為是人,實際上是鬼。不死不活,不人不鬼,永不得解脫。」
「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你也沒問我啊。」
傅清微眼圈微紅,看了她一眼,扭頭沖咖啡館的方向拔腿跑去。
穆若水慢吞吞地跟上,步伐不快卻始終跟在傅清微後面兩三步的距離。
她自言自語地嘟囔了一句:「又不是來不及。」
離子時還有整整兩個時辰呢。
鈴鈴鈴——
門口的風鈴清脆作響。
「歡迎光臨。」櫃檯後的店員抬起頭端起標準的微笑。
傅清微衝進來,直奔角落的卡座,桌上的咖啡早就被收走,原本坐在這裡的女生也不見蹤影。
「你好,你有沒有看到一個……」她三步並作兩步衝到櫃檯前,急急忙忙向一臉茫然的店員描述,剛說了一半便難以繼續,她喉嚨哽咽了一下,說,「對不起。」
傅清微回到了大街上,像一根針落進了大海,舉目四望,無從尋起。
找人還能有辦法,人看不見的東西毫無辦法。
「程玉汝——」傅清微邊走邊喊,眼眶通紅,絲毫不顧忌身邊行人把她當神經病的表情。
「你在哪裡——」
一個小時前。
青鳥咖啡館。
程玉汝兩手托著臉看玻璃窗外的風景,格子桌布上的咖啡杯早被收走,她坐久了又有點口渴了,招手道:「你好。」
服務員充耳不聞。
「你好,這裡點單。」
叫了幾次都不應,程玉汝把抬起來的手放下來,走到櫃檯,當著咖啡店員的面敲了敲台面,說:「點單,聽不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