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清微先從師尊那裡討了點嘴上便宜,才來祭自己的五臟苗。
房子裡外一如既往的安靜,到極點便有些詭異。
正是黃昏。
夕陽殘照,斷霞如煙。
穆若水收拾了盤子,說:「我們走吧。」
「去哪兒?」
「離開寨子。」
「這麼突然?」她的手被穆若水拉著往外走,兩個人都來到了庭院。
「我還沒有向石娭毑道別,你讓我道個別,你為什麼這麼急著帶我走?是不是石娭毑出事了?!」傅清微用力拽了一下她的手,停下腳步。
「沒有,她只是受了傷在休養,不宜見人。」
至少之前是這樣。
兩人正在院子裡低聲爭執,正中間的屋子大門向兩邊打開。
阿月哭過的一雙眼泛紅。
「我媽媽……剛剛去世了。」
傅清微僵立在原地,似乎反應不及。幾秒鐘之後,眼淚毫無徵兆地從她眼眶掉出來,淚如泉湧。
第一次有一個人,直接因她而死。
世間蠱蟲千萬,下蠱的手段千奇百怪。有些刁鑽的蠱蟲根本無解,苦婆婆下的千絛萬蟲蠱是她畢生心血,唯一的解法就是拿到蠱母,把子蠱引出來。除此之外,只能硬碰硬,找更厲害的蠱蟲去對付,石娭毑剛好有一隻本命蠱,從她還是女孩的時候就在她的身體裡。
前幾年她為救人動用了一次,她元氣大傷,本命蠱也受了重創,這次是為了救傅清微。
她的本命蠱殺掉那隻蠱蟲以後,也死在了那裡。
失去了本命蠱的蠱師,生機隨之斷絕。她明知救傅清微會死,卻還是捨身救了她。
一命換一命。
她的命難道就比石娭毑的命更寶貴嗎?
傅清微淚如雨下。
阿月:「我媽媽臨終前說,她已是風燭殘年,能夠換兩個人的生路,她沒有遺憾了。」
阿月:「如果你們想送她最後一程的話,可以多留幾天,恕我治喪繁忙,不能再親自招待二位了。」
傅清微深鞠了一躬,說:「對不起。」眼淚和話一起濺在地上。
穆若水和傅清微離開了石娭毑家。
苗寨里其他人也得知了老人去世的消息,都在往上頭趕,兩人逆著人流下山。
傅清微回過頭,那座高高的吊腳樓依然佇立在山巔,夕陽殘照,對影成峰。
靈管局的人聯繫穆若水,詢問她是否留在寨內,得到肯定的答案以後忙前忙後地安排了新住處。
夜裡,傅清微在山腳下的房子裡,仰頭看著山頂上燈火通明。
穆若水從屋外走進來,傅清微聽見響動,轉了一下身子,把臉沖外面背影對著她。
穆若水走到她跟前,說:「怎麼躲著我哭?」
傅清微擦了擦眼淚,說:「不是躲著,就是想自己消化一下。」
穆若水道:「那我去外面賞會兒月,需要我的時候叫我。」
「嗯。」
穆若水走到門口駐足,回頭又看了她一眼。
以傅清微的性格,如果事先知曉是這樣救她的命,她絕不會輕易答應。一條人命的分量太重了,這個坎在她心裡不知道多久才能過去。
穆若水明白且理解她的一切感受,如果傅清微需要的話她甚至能講出一堆大道理來安慰她。
然而無法否認的是,她沒辦法對任何人的死產生同情憐憫和感同身受。
她只要傅清微活著,平安活著就好。
女人在月光下仰起臉,露出進苗寨以後第一個毫無負擔的真心笑容,久久不散。
傅清微在裡面叫她。
穆若水斂起笑,兩手在唇角拉了拉,端起一副平靜肅然的面孔,沉重地邁了進去。
「師尊。」傅清微眼角掛淚,跟個小可憐似的,果然找她要抱抱,「嗚嗚。」
穆若水忍住上翹的唇角,快步走過去抱住了她。
「怎麼了?」她語氣前所未有的溫柔寵溺。
「石娭毑她……」
「所以你更要好好延續她的生命啊,她有限的生命會在你身上得到無限的延伸。」
傅清微一個人根本消化不了,穆若水大道理哄了她半天,才讓傅清微勉強從這件事裡抽離出來。
穆若水看著她淚痕未乾楚楚動人的臉,心想:
這個時候她想要上她,會不會顯得有點變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