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清微暫時落腳的屋子外被人圍滿了。
「救苦救難觀世音……救救我們……」村民痛哭流涕。
被放棄的人因為傅清微的到來有了主心骨,那些本來沒感染或程度輕的主動幫忙消毒、煎藥,分片區隔離治療,傅清微點燃了蒼朮焚燒,指揮大家用雄黃酒擦拭皮膚。
藥物短缺,傅清微遠遠地和軍警交涉,給出清單,讓軍警去匯報上級。
西藥磺胺珍稀,常見中藥並不貴,幾百條無辜人命,上峰不全是無動於衷之輩。傅清微一邊和軍警交涉,一邊自己進附近山里採藥,青蒿的汁水也可以退熱。
整個村子裡里外外地動起來,湯藥一碗一碗地端出來,第七天,傅清微在屋裡挨個把脈望聞,突然咳嗽了一聲。
「真人,沒事吧?」第一個被她救治的年輕婦人關切地問道。
「沒事。」傅清微笑道,「不用叫我真人,我姓穆。」
「穆道長,你出汗了,臉也有點紅。」
「屋裡有點悶。」
傅清微走出室內,探手摸向自己發熱的額頭,大腦也微微地暈眩。
她大概是感染了。
傅清微從容不迫給自己熬了一副黃連解毒湯。第十三天夜裡,她躺著睡不著覺,喉嚨里的癢意要衝出來,側身背向窗戶連聲咳嗽。
「穆道長,你還好嗎?」屋外有人走過來問。
「我沒事,咳咳。」
傅清微坐了起來,手絹掩著唇邊,咳出一口黑色的血。
她攥緊了手絹在掌心,重新躺下,早晨按時起來。
第二十天,傅清微的手臂出現紫色的瘢痕,皮膚一按下去一個小坑,她放下袖子遮好,忍著酸痛的身體出了門。
除卻那些重症不治的,年老抵抗力差的還在觀察,中輕症基本痊癒了。
第二十二天,傅清微進了山。
剛打算蹲下來挖一株藥草,她眼前一黑,忽然之間天旋地轉。
身體沿著山上的斜坡往下滾,大大小小的碎石滾過她的周身,不知多久後背重重撞到了樹幹,徹底失去了意識。
袖子在滾落的過程里上滑,小臂和手肘露在外面,青色潰爛的皮膚暴露在陽光下。
傅清微雙目緊閉,面如白紙,神情在此刻卻突然變得安詳,好像暌違終於夢寐以求的死亡。
……我來找你了。
她長久地安睡著。
山林多暴雨,豆大的雨點打下來,澆在她的臉頰全身,雷聲在天邊響動,黃色的雨水從斜坡上方衝下來。
暴雨過後,森林裡有食腐動物出來,細細密密的足肢爬過女人的身體,來到她手臂潰爛的傷口,啃食著腐肉。
她的臉被打落的葉子蓋了一半,仿佛與雨水土壤融為一體。
「穆道長!穆道長——」
「她在這裡!快!」
「把人背下山!」
「救人啊——」
傅清微昏睡了兩天兩夜,高燒不斷,一直有人在輪流照顧她,餵她喝藥,她本想看清那人的樣貌,總歸不會是她想見的那個人,乾脆將臉扭到一邊,始終閉著眼睛。
在村民的照顧下,傅清微終於醒了。
眾人歡天喜地,眼淚汪汪,探望的門檻都要踏破,傅清微躺在床上,也沖大家笑了笑。
瘟疫村解除以後,傅清微回到了蓬萊。
院子裡的桃花開了。
桃花瓣紛紛揚揚地飄在道觀上方,落在剛進門的青袍女人肩頭。
傅清微眼睛裡慢慢噙上淚水,數年如一日對著中央的石棺說:「我回來了。」
「這次去得有些久,你有沒有怪我?」
「我先去換身衣服,待會就來陪你。」
傅清微和穆若水說完話,走到那棵桃樹下,手掌貼著她青褐色的樹幹,說:「你長得好快啊。」
桃樹不語,清風搖動它的花瓣。
一眨眼姬湛雪已經走了六年了。
她和師尊分開的第二十五年。
人間後事悲前事,鏡里今年老去年。
傅清微摸著自己眼角長出的紋路,重新戴上了面具。
時光飛逝。
1953年,更名為靈管局的天機閣總部選址完畢,飛鴿傳書給她,邀請已經是特別顧問的傅清微給靈管局設置陣法結界。插一句題外話,靈管局這個名字討論時還是傅清微提出來的。
當世陣法造詣第一的傅清微欣然應允。
她下山後,靈管局的汽車就等在路口,小幹事穿著中山裝,跳起來招手說:「穆顧問,這裡。」
臉戴儺面的白髮女人走過來,青袍廣袖,氣度溫和,因為一代宗師的名頭讓小幹事不敢多將視線放到在她臉上,而是自然落在她腰間懸著的黃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