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水瓶外面已經換過一層殼子了,內膽外面套著藤編的外殼,已經出現了部分藤條斷裂的痕跡,
茶缸子不知道用了多久哪怕是經常刷洗,也看得出來歲月的痕跡,上面的漆早就掉光了斑駁得很難看,老人家的衣服乾淨但是很久,還有好些補丁的痕跡,甚至補丁都洗舊了。
收音機的功能因為沒開所以不清楚,但關在半截門板里的自行車已經鏽跡斑斑車胎是癟的。
大件尚且不說,寧向星出門前看過往年的福利,基本是隔兩年就有茶缸子臉盆餐具碗碟香皂手套勞保鞋等東西送的。
寧向星從來不會覺得用惡意揣測一個人或者一種環境有什麼不妥,所以第一時間套話,想知道是否有人怠慢了老人,或者她收到的東西和清單的不符合。
結果,都不是。
「你們婦聯的都是好孩子,其他幹部也關心過我,勸過我,但我真捨不得東西用舊了就扔,這不還能用嗎,其他多出來的,我放著也是放著,就給其他更需要它們的人了。」
其他人?
是否自願贈與呢,是有人脅迫嗎。
「小後生,你的眼睛告訴我,你懷疑我是被欺負了,安心,沒人欺負我,我送的都是一些家庭困難到飯都快吃不飽的人家,
比如前頭的張翠翠,她爹死了娘改嫁,一個人帶著一個弟弟一個妹妹,還有個時不時癲癇的小叔,我看不下去,就給了暖水瓶和手套鞋子那些,
手套我也用不上幾次,可是一年七八雙的手套給他們,把開司米和毛線拆下來,能讓翠翠她們幾個孩子一人做個毛線背心,我知道大家都可憐我家人口一個一個沒了,最後一個兒子還為國捐軀,可是我不想因為這個享受……」
老人家嘆了一口氣。
「我不想用好東西新東西。」老太太看著寧向星的臉,出了神。
寧向星摸了摸臉頰:「是我有什麼不對嗎?」
老太太回頭看了一眼掛在牆上的畫像,那是後來報信的,斷了一條胳膊的指導員拿回來的畫像,她留了二三十年。
眼前這小娃娃她一見到就覺得好像認識,這會才想起來,寧同志要是再黑一點再矮一點,眼睛裡再多一點傻氣,就真像她最小的兒子啊,十四歲就偷跑去當兵。
老太太搖搖頭,寧同志哪裡有什麼不對,要是現在的孩子都能活得這麼有自信,氣色紅潤一看就是穿好吃好的,她瞧著心裡也高興,不該去想麼兒了。
又聊了一會,寧向星給老人畫了一幅畫,紅色筆勾勒的,可以貼在窗戶紙上。「提前祝您新年好。」
慰問到了尾聲,寧向星臨走前問了一句老人家要是有什麼需求可以跟婦聯提。
比如那自行車,他有個好朋友會修理這東西,修好了要自己用或者幫助人都可以。
收音機若是壞了也可以修,一個人覺得孤單的時候可以聽聽廣播。
老太太愣了愣,需要什麼嗎。
想了很久,想得時間太長,寧向星本來站起來的又坐下來了,耐心的等。
老太太眼眶忽然有點紅,小心翼翼的說:「如果可以,我想要很漂亮的果子,非常漂亮非常完整,我前幾天做夢,夢到我麼兒說想吃果子了……」
「我的麼兒,十四年沒吃過一個完整的水果,家裡孩子一開始多加上那些年亂啊也苦,有吃的他搶不上第二口,
後來我的孩子一個一個的沒了,我們躲了好久,忍飢挨餓,那天軍隊路過,給了一個蘋果,多完整,紅通通的肯定好吃,
可麼兒還是沒吃上,啃了果皮,肉給我留下來了,然後半夜跑去追軍隊了再也沒回來,我等了六年,只等來我成了烈士家屬的消息,
也不知道我麼兒後來有沒有吃上完整的果子,我怎麼敢吃得好,我怎麼敢享受呢我怎麼能呢。」
老人家這段話,經常斷句,像是回憶隨著話語一起冒出來了。
寧向星心裡像是被誰捶打了一下,噎得有些難受。
第106章 一元
老太太察覺自己失態了,趕緊抹了抹眼淚。「看我,跟你個孩子說什麼呢,莫笑話我,我年紀大了總是想起以前的事,不是要嚇唬你的。」
寧向星搖搖頭,握住老人枯瘦的手。
他之前在雜誌上看過一起事故,很多十四五歲的女孩子在外打工,一個瘋子點燃了倉庫,火勢蔓延燒死了很多人,女孩子占多數畢竟那是女工車間,
諷刺的是,過了一段時間,家屬們到了,沒多久樂呵呵的從辦公室走出來,離開廠區的時候手裡數著一張張鈔票,
面對死去的家人,有人如畜生一樣拿著幾百塊千把塊津津樂道賠錢貨還是管用的。
有的人半輩子都不敢讓自己吃一口好的喝一口甜的用一次新東西,因為她一直記著死去的人也沒享過這樣的福,所以她也不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