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曉梅的家裡人做主,把當初用來保她生活的三萬塊錢分別賠給了三家人,至於趙曉梅,先在趙家養著,等找到下家了,再給她婚配出去。
賴金福思來想去,總覺得這個方案他虧大了,沒了人不說,錢也沒了,可一想到趙曉梅在家裡也是個累贅,只能暗暗吃了這個啞巴虧,把綁人來的繩子一撂,垂頭喪氣地回家去。
事情算是就此平息下來,死者終於能入土了。
芳嫂早已經腫得不像話,小孩們沒見過腫起來的死人,一放學,一窩蜂地跑著去陳開國家裡看入殮,結果因為巨人觀的屍身太大,裝不進棺材——那本來不是什麼好棺材,是陳開國和親戚一塊兒隨便打的一個松木箱子。眼看裝不進去,陳開國嘆道:「金芳啊,只能怨你自己沒這個福氣」,說罷,也免了裝棺了,收了白事禮金、吃過飯之後,用草蓆裹著,草草埋在了村子後的山裡。
芳嫂還在外地讀書的兩個孩子甚至不知道她死了,從始至終,大家也沒看到他們出現在靈前。
村子裡又變得平靜起來,仿佛之前來了警察、跑了女人、死了村民的事,統統都沒發生過,人們如往常一樣下地、趕集、牧羊放牛。
經過這一系列事件的「考驗」,再加上有孩子拴著,王家人和村里人對麗雲的防範減輕了許多,漸漸地,村裡的婦女們甚至會在晚飯後偶爾來看看她,算是完成面子上過得去的人際交往任務。
等到麗雲出了月子,和王家兄弟一起再下地,大家儼然已經把她當成了半個自己人,說話也不再避著她,在地里休息時,還會和她一起講講家常。
從她們的口中,麗雲得知,在山和山中間討生活吃的這幾個村子裡,買女人的歷史已經延續幾十年了,不止買女人,也有買男娃、買童養媳的,當然了,也有的人家是往外賣的。對於這裡的人來說,人是一種非常易於流通的資源,他們管這個不叫買賣,而叫「說」,或者「迎」,「說了一個媳婦兒」,「迎回來一個孩子」。
每每聽見這樣的「習俗」,麗雲就會望向葉片逐漸枯黃的玉米地,她不知道當時的牟敏和袁晴晴是不是依照她的叮囑,從玉米地開始逃離。她們路上遇到了什麼困難?平安地逃出去了嗎?二寶一直躲在外地不回來,是不是就意味著她們已經平安了?
轉眼到了春節,但月亮坨就連春節也是安安靜靜的,沒什麼特殊的節慶活動。才過了初五,人們就開始下地了。趙前進也果真兌現了他的承諾,開始帶著王偉鄉做事情。他們一出門就是半個多月,王偉鄉不說具體是做什麼,就連老大和老二也不知道他成天跟著趙前進忙活啥。
胡冰秀也不知道趙前進到底在忙什麼生意,她壓根就不在乎。她的孩子大了,成了家生了孩子,她的人生任務已經完成了。現在她在乎的只有村里婦女們是不是最愛聽她說的話、是不是最願和她講別人的閒話。
自從兩家男人一起做事之後,胡冰秀就經常會來王家走動,有時候是轉交一些王偉鄉托人帶回來的物件,大多是酒啊、煙啊什麼的,有一次還給娃娃帶了衣服;有時候是她自己做的醃菜一類的,她和麗雲的關係也變得親近起來。
這天,胡冰秀來的時候,正好看到麗雲在給王偉國剪頭髮,她把東西放下,嘖嘖稱奇:「咱月亮坨還沒有一個會理髮的哩,大家都是去集上剪頭髮。我看麗雲這手藝,比集上那老頭還要好些。」
麗雲笑著:「女人的頭髮我也能剪,要不給嬸子剪一個?」
胡冰秀扭著圓乎乎的腰肢:「那多不好意思」,說著就把腦袋後的盤發散開來,「給我剪利索點兒,人老了,這長頭髮一直掉,屋裡一掃全是頭髮,糟心死了。」
麗雲一邊應著,一邊把王偉國臉上的碎發擦掉,王偉國主動給麗雲收拾剪刀,等麗雲把胡冰秀的圍兜戴上,才給她把擦乾淨的剪刀遞過去。
春節後的日頭漸漸大了起來,照著人暖烘烘的,孩子在屋裡睡著,村裡的狗時不時叫喚兩聲。
也許是因為家裡有了孩子、麗雲融入了月亮坨,使得這個家又有了人情味;也可能是因為賠償款還剩一些,加上王偉鄉能掙錢往回寄了,家裡在物質上不再似往日那麼窘迫......總之,王偉國現在已經沒有了當初的消極,想讓麗雲走的念頭也已經許久沒再出現。雖然不能說很滿意現在的生活,但是至少比剛回家的時候好得多。
胡冰秀打趣道:「你們老大還怪會疼人」,王偉國笑了笑,退到睡房門口,一面看著孩子,一面欣賞麗雲給胡冰秀理髮。
二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村裡的家長里短,胡冰秀一力建議麗雲在家裡擺個剪髮攤子,方便村里人,也好補貼一點家用。麗雲應承下來,又說這主意出得好,為了感謝胡冰秀,以後都不收她的理髮錢。這可把胡冰秀逗樂了,說話也隨意起來。麗雲瞅準時機,假裝不經意地問起來:「兩頭大沒再找咱叔鬧事吧?」
「沒了,還得是多虧了你們老三,幫著你叔狠狠嚇了他幾回,這才老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