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他知道,周浮不光敏感。
還有一顆要強的自尊心。
他總是那麼溫柔,那麼細膩,那麼為別人著想,從不厚此薄彼。
可周浮卻在那天突然不知道哪裡湧上來一股莫名的委屈,在走進辦公室的那一刻就掉了眼淚。
她跟薛蘊說:「你為什麼總是對所有人都一樣好,我最討厭你這樣的人了。」
其實不是的。
周浮只是想要成為薛蘊有點特別的那個人。
只是薛蘊總是給她安全感,給她一種不會離開的假象,好像無論她做什麼,薛蘊都會站在她這邊,替她著想。
所以她那些藏不住的醜陋情緒,就都在那一天爆發給了他。
她說了好多尖銳的,討人厭的話,薛蘊就一直沉默地聽著,直到最後,她已經聲嘶力竭,卻還在執拗地說著「討厭你」。
薛蘊終於沒忍住,笑了出來。
「還好我是這個時間把你叫過來的,要不然其他老師聽到,估計要查我作風問題了。」
「……」
大概因為情緒已經得到了發泄,周浮的理智迅速回歸。
她意識到自己剛才到底做了什麼,無措又羞恥地僵在了原地。
多好笑啊,她說薛蘊種種不是的時候,哭著還能口齒伶俐。
可輪到她說對不起的時候,就好像喉頭被壓了個千斤重的東西。
因為她自己也知道,剛才那番話有多像是受了委屈的女朋友在向戀人表達不滿。
薛蘊當然更不可能察覺不到。
所以他那天在說完剛才那句話之後,起身給周浮倒了杯水,看著她喝下去之後才微笑著說:「周浮,你一直是我覺得最有未來的學生,你知不知道,你在我心裡,以後會成為什麼樣的人?」
他沒有老生常談地說,你還太小了。
而是給周浮鋪開了一張未來的願景,並且無比誠懇地告訴她,世界有多麼廣闊,人生有多麼寬曠。
至於某一個人,某一件事。
某一段不合時宜的單戀。
放在一生的時光中,都只是不值一提的須臾。
他是多麼溫柔的人。
就連拒絕,聽起來都是崇高的讚揚。
「我先去洗個澡,這個菜好辣,吃出汗了。」
電影結束,開始滾動工作人員字幕。
周浮原本只說陪著謝亭恕吃兩口,結果因為陷進回憶里,不知不覺就吃撐了。
她放下筷子,到臥室里拿了一套睡衣。
這還是一月的時候她被罰站,大概有預感這種事不會只有一次,所以買了放在這的。
她想起那天的最後,她還是執拗地問薛蘊:「那老師,如果我以後成為了你說的,優秀又成熟的大人,我就可以想這些事了嗎,那你會等我成為那樣的人嗎?」
薛蘊當時也準備下班離校,把她剛用過的一次性水杯收拾進垃圾桶,又簡單地整理了一下桌上的作業和教案。
然後才抬起頭看向她,露出周浮最熟悉的微笑:
「你先成了再說吧,小同學。」
進到浴室,周浮站到花灑下,琢磨著剛才薛以說的那番話。
他說,薛蘊還沒有結婚。
甚至這麼多年都沒有談過戀愛。
周浮想到這裡,忍不住笑自己想得太多,也想得太美。
但凡薛蘊有一點點想要等她的意思,就不會在第二個學期申請調走了,不是嗎。
洗完澡,周浮的心也靜下來了。
說實話,她其實想見薛蘊,也並不是想要和他有點什麼關係。
她只是很單純地想見薛蘊一面。
能夠跨越十年時間,寥寥撫慰到當年那個真的滿懷期待著自己能一夜之間長大的笨蛋。
她擦乾水跡,換上睡衣。
客廳已經被謝亭恕收拾乾淨,周浮走到臥室,就看謝亭恕正靠在窗邊抽菸。
周浮第一次來到首都的時候,也差不多是這個季節,七月初。
她第一次感受到北方和南方之間的區別,就是在入了夜的時候,即便是夏季,北方的風也是帶著涼的,周浮睡覺都不用開空調。
就像現在,謝亭恕開著窗,夜風和緩地灌進來,窗簾鼓鼓息息。
高層住宅的窗外總是夜色更濃,輝煌的燈火都在腳下,被距離拉遠。
謝亭恕察覺到她進來,手指銜著煙,隨意地撐在桌沿,目光慵懶,似笑非笑地朝她招了招手。
周浮走過去,謝亭恕正好低下頭,將一口煙氣哺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