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蓬單膝跪地, 額頭破了個口子,血順著眉眼鼻側流下。
他身體不敢有絲毫搖動,只低頭說:「姬喚雨攜著姬臥雪的弓箭, 奔進她之前隱居的雪山中,自刎在山裡。」
歸蓬回憶起出雪山前看到的那一幕,如絲細雨消散,霧靄也被風吹開,銀裝素裹的天地, 清冷乾淨。
從純淨雪白的山丘里飛出兩隻鳥兒,一青一白, 振翅輕唳,纏綿相繞,飛進雲端。
殿上的姬梵, 坐在王座之上, 默然不語, 眼神放虛,想起了某道躺在他懷裡的身影。
落天奇拱手說:「吊柳所制出來的毒煙,無色無味, 他站在上風放了。我們的人提前吃了解藥不受影響,可以確定他們的人定然都身中此毒,命不久矣。」
姬梵意興闌珊, 揮手讓他們下去。
他走向金籠樓內, 金籠樓上還保留著音折使用過的一切痕跡,一絲都沒有變化。
他躺在音折睡覺的軟榻上, 將毛毯摟緊懷裡,嗅聞著毛毯上音折的氣味。縱然他不允許任何人進入,甚至放置法陣, 將這裡精心維護,可歷經三年,氣味還是攥不住的消淡。
他鬆開毛毯,進入自己的法相天地中。
這裡比最開始的冰天雪地還要寒冷、死寂,是無人敢踏足,風雪怒號的絕境。
石佛早從海中升起,端正神聖,面色卻痛苦扭曲,手捧蓮花冰棺,低頭,無神的雙眸緊緊凝視著掌中冰棺。
姬梵尋來的來自北海仙葩之上的堅固玄冰,可保屍體千百年不腐,容顏如舊。
他一躍而上,來到冰棺邊。
小蛇閉目安靜地躺在裡面,好像只在睡覺。睫羽鴉黑,嘴唇紅潤,瓊鼻小巧,臉頰上還保留著淺淺的霞暈。她死時並沒有這樣乾淨,滿身鮮血,泥土混雜,狼狽不堪。他為她一點點擦拭乾淨身上的鮮血和塵土,拂去塵埃,還她玉潤美麗的模樣。
他清理得太仔細,以至於瞧見她身上一些特殊的紅痕。那時他胸膛內翻江倒海,惡念兇猛,恨不得化為巨蟒在林海中追蹤凌塵個一年半載,直到把他活生生撕碎。
他知道,一定不是小蛇同意的。那個草莽之徒,定是百般誘惑小蛇,誘惑不成還要強迫於她,她為了保住性命,不得不婉轉奉承。
凌塵生得那樣瘦弱,相貌又醜陋,不及他萬分之一,小蛇怎麼可能看中他,絕對是他使了狐媚手段,這才爬上小蛇的床。
姬梵完全不怪小蛇。這樣的惡徒新婚夜搶走他的新娘子,是他守護不到位,營救不及時,怎麼會是她的錯?
她柔弱可愛,又這般貌美,才讓凌塵生出了邪念。
姬梵跪在棺邊,手隔著玻璃棺輕輕觸摸她的臉,看了許久都挪不開眼神。
有一天她能回到自己身邊,他一定會將他好好藏在自己的法相天地中,任何人都不能奪走。
想到這裡,他側臉隔著冰棺貼上音折的臉。
「你說人皆有所愛,從前我不太懂,現在卻好像有點懂了。姬喚雨那般陰毒的毒蠍子,也能為姐姐赴死,這便是心頭所愛吧。」
他的嘴唇溢出一聲微弱的嘆息。
「在酆都好好等我,好嗎?等我到了化神期,能通人間地府,我就去找你,將你帶回我身邊。」
「這一天,不會太遠。」
*
月朗星疏的夜,四喜睡得深沉,白日擰緊的眉頭,夜間鬆開後也留下數條淡淡豎紋。
床邊花盆,悄然開了一朵小小芍藥,花苞綻放之時,裡頭躺著一條青綠色的小蛇。
音折狠狠伸了個懶腰,睡了個極其舒服又漫長的一覺。
那天凌塵同金元思在屋外說話,她趁機服下了假死藥。在身中凌塵長刀死後,她剩下的半顆內丹就悄悄飛到了金元思手中。
金元思曾經告訴她,這假死藥服下後會捨棄舊身體,內丹保留,勤澆灌靈氣,能更快誕育新身體。
她能隱約感覺到金元思將她種在了鬆軟的泥土中,除了一開始中刀很痛,後來睡得很香。
她偶爾還能聽到金元思的念叨聲,絮絮叨叨,沒完沒了,好像老奶奶追憶過去。
她權當作伴奏,繼續睡。
等到睡醒之時,鑽出花盆,看著長大了不少的四喜,她才意識到應當過去了好幾年。
如今她假死一事,應當只有金元思知道。
音折不想再牽扯四喜,就讓這小丫頭誤以為她死了吧,以免又生出如同雲璃一般的悲劇。
她想了想,爬上房梁,遊走在各個房間,查探消息。
正巧有兩個姐妹睡不著,坐在廊下說著這幾日發生的事。音折大概了解到平安門門人方被混元宮人偷襲,損失慘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