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念已經走進廚房,透過灰濛濛的天看向院子。
何亮出面當了這個惡人,明確表示半分錢都不會出,岳父也沒有長期住在女婿家的道理。
哪怕背上不孝名聲,回程火車票也在羅翠芬謾罵中塞到了他們手裡。
五千元,周山秀代替連雪花贖回自由,也讓周大南一家徹底歇了要在城裡紮根的想法。
所以周大南一家走得乾脆,從頭到尾都沒過問一句還在醫院治病的連雪花情況。
王念沒有好奇周建軍到底有沒有得淋病,只是提出連雪花出院後可以來飯館幫忙。
第一次出遠門的連雪花自此便可以真正為自己而活。
「王念姐,那我開始蒸包子了。」
短短個把月,那個怯懦膽小的農村姑娘脫胎換骨,鵝蛋臉笑容明媚,瞧著整個人都漂亮了不少。
「忙完你就先回去吧。」
「山秀姐說中午回去打掃衛生就行,一會兒我把碗洗完再回。」
聲音越來越遠,端著蒸籠的人早已走得沒影了。
早上連雪花在王念飯館裡幫忙,在九點前就回錄像廳那邊打掃衛生,弄完再回飯館裡忙活中午飯。
兩份工資足夠連雪花在安懷租房生活下來,上個月聽說還攢了八十元錢。
「何亮的錄像廳生意怎麼樣?」
王念用筷子沾了點大鍋里熬煮的骨頭湯,覺得鹽似乎不夠,又撒了兩勺雪鹽。
「生意沒以前好。」連雪花快步走進廚房,邊回答邊把面碗從碗櫃裡抱出來擺到灶台邊:「錄像廳晚上放一部電影就關門,來看的人少了好多。」
「錢是賺不完的,身體要緊……」王念意有所指地笑了笑。
湯鍋里肉湯翻滾,香氣透過磚縫飄向四鄰。
「排骨湯的香味!」
一陣微涼秋風拂過,正好走下公用汽車的人群里有個頭髮花白的老大爺聳了聳鼻子,跟老伴感慨。
「難道就是老許說那家麵館?」大娘滿頭華發,但精神矍鑠,說話中氣十足。
相反嗅覺很好的老爺子卻早已穿上了軍大衣,身軀微微佝僂,右手還杵著根看不出材質的拐杖。
「那裡離著好幾百米……怎麼可能飄那麼遠。」老爺子不相信,一手背在身後,一手提起拐杖往路邊指了指:「應該這附近的哪家正在燉排骨。」
「跑那麼遠就為吃碗麵條,咱們真是閒出屁來了。」大娘不滿大爺的反駁,轉身都瞪了眼大爺。
大爺還是樂呵呵的,背著手慢吞吞地往路邊走。
「幾年沒來,這光華街都大變樣了……」
「國家要發展,哪能跟你我一樣越活越老,肯定是越來越新。」
「怎麼還有唱戲的店?」
「那叫音像店,讓你平時沒事多學學年輕人喜歡的東西,一天天的只曉得聽戲。」
「我喜歡聽戲,這什麼流行歌一點都不好聽。」
「老古董,不懂進步。」
大爺說句大娘就回懟一句,兩人臉上卻都帶著笑容,顯然早已習慣了這種相處模式。
走著走著,一道同樣顫顫巍巍的身影走近,大爺瞬間眉開眼笑。
「老許。」
「老李,老張。」許大爺從臃腫的棉襖中抬起頭,笨拙地朝兩個老朋友走來。
三人曾經是住同個部隊家屬院的鄰居,相處了快十幾年,只憑一個背影就能認出彼此。
三人碰頭,難免互相又是一番敘舊。
許爺爺本名許成海,退伍後接受部隊安排來到光華街街道辦事處工作,另外兩個老人是一對夫妻。
男人叫李茂華,妻子張玉,同樣也在街道辦工作到退休。
「你說的麵館在哪?」說了半天,李茂華餓得胃都有些抽抽,擺手打斷兩人:「好歹得先吃飽再吹牛。」
老兩口家離光華街得坐半小時公用汽車,要不是老友極力推薦,平時一年半載都不會往這邊來。
「就在對面,沒瞧見那麼多人排隊?」
隨著許成海往街對面抬了抬下巴,李茂華跟著順勢看去,不由「噢喲」感嘆了聲。
那淡藍色的門窗前,排著長長一條隊伍。
有戴紅領巾的學生,也有耄耋老者,其中還夾雜著幾個端鍋捧碗的成年人。
「才八點就這麼多人?」張玉抬手看了看時間,略有些吃驚:「你不說飯館我以為單位食堂呢。」
「咱們單位食堂可沒人家做的飯好吃。」許成海對此胸有成竹。
「那還等什麼,還不去排隊。」
日子富足起來不再愁吃穿,他們這輩人剛好又退了下去,李茂華沒事就喜歡琢磨吃點喝點。
三人加快腳步,走到隊伍後排了起來。
剛站定就聽見前邊幾個小學生在討論早上吃包子還是麵條,看來喜歡吃喝的也不止是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