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太久,甚至於江妄都有些恍惚了,仿佛回到了被封印在神像里的千年,時間都是粘膩的、難以流淌的。
終於,那一絲細線悠悠地斷絕了。
許久之後,厚重的藍色遮擋被掀開了,幾位醫生並排從裡面走出來,身旁跟著推出一輛雪白的床車。
……那床車是全白的,上下都是白色的。下面的床單,上面的蒙布,蒼白可怖的顏色像是倒頭蓋下來的雪,遮住了其中的肉色。
宋志銘跟在幾位醫生後面,他沒低頭,面色有一種麻木的平靜,手在白布上搭了一會兒。
「......抱歉,節哀。」
「......」江妄只感覺一陣茫然,祂不懂這是什麼意思,甚至不能理解這句人類的語言是什麼意思。
黎平震驚地上前幾步,擠進那裡面,她下意識想要掀起白布,卻又在一瞬間僵住了手。
有誰會騙她呢?這種謊言有什麼意義呢?
江妄卻很奇怪地問了一句:「什麼?」
所有人都在看著祂,看著這個無法融入人類社會的異類,祂的發言是多奇怪啊。
「二十一點五十三分,呼吸停止,二十二點,確認死亡。」
「請家屬去簽死亡通知書吧。」
刺骨的寒冷一瞬間從腳底衝上頭頂,江妄像是瘋了一樣,大腦還沒回過神來就沖了上去,大掌用力攥住白布。
下意識地,江妄是想一把把它們都掀開,但等到真的觸碰到那柔軟的身體的邊緣時,祂又僵住了。
祂的胸膛幾次起伏,捏著白布的邊緣攥到幾乎撕裂那脆弱的布料。
但最後,祂還是緩慢地、一點一點地、像是結婚時揭蓋頭那樣,輕輕將它卷了起來。
平生第一次,祂維護了死者最後的尊嚴,捲起的那截白布下露出平靜而柔美的面容。
是江矜月。
江妄肚腹一陣抽動,這個捏造而出的虛無身體產生了絕對不應該有的類似於嘔吐的反應。
是江矜月的屍體。
第48章 可悲的怪物
和發生的荒唐事情相比,江妄的反應仿佛另一個極端,極端的冷靜。
祂站在那裡,手裡還握著遮蓋屍體的那塊白布,沒有發狂地將它全部扯下來,也沒有去搖晃屍體。
一股激烈的刺痛從肚腹涌過喉嚨,生理性的痛伴著血液上沖,江妄呆呆地看著那熟悉溫柔的臉頰,處理的醫生技術很好,縫合得細緻而乾淨,透明的線隱藏在那白得晃眼的細膩皮膚之下,一切都顯得十分正常,仿佛人類只是熟睡了過去。
「——!」祂忽然躬下身,黑紅的血液被嘔了出來,纏綿不絕地從床邊滴落在地板上。
不染纖塵的瓷磚地照出邪神恍惚遲鈍的倒影。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這個人根本不是江矜月——祂很想這樣說,仿佛這樣就能逃避到一個安全的世界裡去。但是,這就是江矜月。
祂知道,這就是江矜月,是祂的人類。
一個人的手忽然扶上了祂的肩膀,「先生,你還好嗎?......請您放下她,我們要先把她送到停屍間裡去。」
「先生?先生?」
「我們能理解您的心情,但屍體必須送去停屍間!」
「您松一下手,把她交給我們!」
江妄恍惚了一瞬,屬於邪神的破壞的本能才終於再次占據上風,祂重重地甩開了那個面目模糊的人類,撞得對方摔上了牆,面目疼痛扭曲地咳出血來。
「啊!」
祂像一隻理智全無的野獸,只知道發狂地攏住自己的所有物,為此祂就要攻擊一切可能有威脅的東西,抓住旁邊醫生的肩膀就把他摁在地上。被摁住的人還沒來得及震驚,胸骨斷裂的聲音就傳到耳朵里,於是驚恐就變成了疼痛的扭曲,一邊叫一邊膽怯地掙扎。
四面八方都有手來壓制祂,但江妄雙目赤紅,在人群里橫衝直撞,每一次都奔著要對方的命的力度,那些人的臉在祂眼睛裡都已經完全模糊了,只剩下雜亂的氣味,激起這頭暴怒的野獸的凶意。
和那些努力想要阻止暴力事件的醫護們不同,最應該首當其衝的,主刀搶救的宋志銘卻下意識地後退了,他倒退幾步,想要躲進手術室里。
半跪在地上扭斷一個人類的胳膊的邪神卻突然抬起頭,凶戾的眼鎖定了他。
宋志銘倒吸一口冷氣,下一秒,那高大的陰影就來到他面前。
喉嚨處一涼,透黑色的附肢已如尖刺一樣貫穿了他的咽喉,血液瞬間倒灌進氣管,宋志銘哽咽地用力呼吸,卻只能吞咽進大股大股的鮮血。
他捂著喉嚨痛苦地跪倒在地上,邪神俯身下來,固執而瘋戾的眼睛死死盯住他。
那雙帶著死亡氣息的大掌抓住了他的胳膊,下一秒,手臂被整個扯斷下來,鮮血噴涌而出,在巨量的失血下,宋志銘甚至連掙扎都做不到了,翻著眼白,渾身冷汗地抽搐著。
邪神一定會殺了他的。